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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青山-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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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青崖心脏不可抑制地往下沉了沉,“你回去,自己跟他说。”
  陆青崖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
  他之前浑身滚烫,现在高热却已经退了,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
  “陆队,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兵吗?”
  “为什么?”
  “以前,我长得很瘦弱,老受人欺负……我同桌帮我,同桌也连带着受欺负……后来,后来我就发誓,一定要强身健体,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再也不敢动我……”
  “川儿……”陆青崖喉头一梗。
  他听出来,虞川是在……
  “可我不行……我真不是当兵的这块料……你看,我老拖后腿……”
  “川儿,你没拖后腿,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你是我们中队最光荣的战士。”
  “我爸……可高兴了,穿制服的那天,我给他拍了张照片……过年回去一看,他居然洗出来了,搁在我们的客厅里……他说,我妈每天……都会擦那个相框……她舍不得我,但我们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她说,她替我感到骄傲……你知道吗,我妈,她包的馄饨可好吃了……”
  陆青崖忍着泪,步子迈得更大。
  “……陆队,我最高兴的事,就是认识了……你们这帮兄弟……让沈指导员别惦记前女友了……早点走出来……关排长,不要那么不着调了……姚旭……姚旭你一定帮我劝劝他……”
  “好。”
  “还有,陆队长……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很快。”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背上,也仿佛压在心上。
  “还有……还好我没听你的,没跟陈珂表白,不然……不然她肯定要被我给耽误了……”
  “川儿,节省力气,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片刻,背后轻声地说:“……好……陆队,你给我唱个歌吧。”
  “你想听什么?”
  顿了顿,虞川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哼:“……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陆青崖接起来,和他合唱。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虞川声音渐弱,陆青崖却唱得越发大声。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陆队长……”那叹息一样的声音拂在耳畔,“……真想吃一碗馄饨啊……”
  攀在他肩上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
  “川儿?!虞川!!虞川!!”
  手臂自肩上重重地垂下。
  长风浩荡,回响在苍翠的森森松柏之间。
  林间一轮残阳,红得泣血,好像那一日,虞川来中队报到时,自旗杆后方跃起的朝阳。
  残阳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陆青崖抬手,拂掉了脸上滚落的泪水,背着虞川,继续往前走。
  这是他的战士,共和国的好战士。
  生或者死,他都要,把他带回去。
  万古的悲痛横亘在胸口,他无从发泄,只能嘶吼一般地大声唱道: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
  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那一天,虞川立住脚步,双腿一靠,挺直背,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陆队长,铜湖市武警支队直辖机动中队虞川,前来报到!”
  ·
  睡下没到三个小时,林媚就醒了。
  她忘了关灯,招待所里台灯的光,就照在她脸上。
  那光利剑一样,能刺破人的眼皮。
  睡不着了,起身把灯一盏一盏地拧亮,想到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小宾馆,昏昏黄黄的光。
  坐不住,挠心挠肺的感觉,很多念头,不敢去深想。
  她还是盲目地乐观着,悲哀地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拿上房卡出门,逶迤地穿过走廊,到了楼下。
  空地上有人,走近了一看,是沈锐。
  沈锐也睡不着,坐在旗杆下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林媚打声招呼,“沈指导员。”
  沈锐抬起头来望她,笑了笑说,“老陆以前总抽,最近也戒了,别说,还真不习惯……”
  “还有吗?给我一支。”林媚在他身旁坐下。
  沈锐新买的烟和打火机递给她。
  林媚抖出来一支,忽听沈锐问道:“林老师……如果老陆始终没回来,你后悔跟他和好吗?”
  拿打火机的手一抖,她吸一口,呛得剧烈咳嗽。
  她没回答,隔着缭起的烟,把目光投向前方。
  天上有月,深山不语。
  ·
  这是梦吗?
  如果不是,又似乎太过于逼真了。
  他一个人,在深雪里跋涉。
  沉重的行囊,在肩上勒出了真实的痛楚。
  路不好走,积雪齐膝,脚在寒冷中早已失去了知觉,他沿着被积雪湮没的枯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林中的夜,静得可怕,那些松软的雪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或许静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与孤独。
  他感觉寒冷开始侵入四肢百骸,为了驱散这密织的寂静,他打算唱首歌。想了半天,只想到了一首,“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铿锵的歌声打破夜的静谧,“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他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又走了很远的路。
  有力的节奏被他一路撒在身后,在风雪中回荡。
  思绪不断地飞远,越过这片辽阔的林海雪原,飞成几只黄莺,在江浦市的三月里欢乐地啼啭。
  他想念终年不冻的河流;
  想念某个荒烟蔓草的院子,那里的水龙头旁边有一株碧绿的树,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樱桃,或许是桑树;
  想念一条黑色的大狗;
  想念漫天黄尘的跑道……
  还有呢?
  还有……
  还缺少了什么?
  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然后自己重重地跌倒在雪地里——他踩到了被浅埋的树枝。
  痛感是稍后才感觉到的,他单薄的裤脚被被划了一道口子,皮肤渗出温热的血液,在积雪的黑夜里,颜色看起来暗得近于黑。
  血液很快凝固成一道钝痛的伤口。他从行囊里翻出一条毛巾,咬牙紧紧地扎住。
  他一直在试图避免让自己陷入绝望,即使状况已不容乐观:干粮或许撑不过两天,而唯一可以用来制造温暖的火柴也以耗尽,还有这昼夜不分的昏暗,这密集的寂静与寒冷,现在又加上长得可怕的伤口
  许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在流泪。
  呵气成冰,泪水冻在脸上,被风嗖得发疼。
  忽然之间,脑海之中,那个荒烟蔓草的院子一切都生动起来了。
  一个年轻女孩,捏着塑料软管,管子里流出清澈的水。
  狗打着转,去追那道水流,女孩哈哈大笑。
  他终于想起来……
  原来,是忘了她。
  ·
  陆青崖霍地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的地方,一捧橙黄的灯光。
  这儿太暖和了,和梦里的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你醒了嗳?”
  带点儿西南那边的口音,勉强才能分辨出意思。
  一个穿橘红色衣服的老人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走了进来,他把碗搁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弯腰笑着说了句什么。
  陆青崖听不懂,只看见老人皮肤黝黑,笑容质朴。
  老人指了指自己身上橘红色的衣服,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陆青崖还是没听懂,但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护林员。
  这样的山里,一般都设有了望站,供护林员休息。
  他只记得,他背着虞川,寸步不停地往前走,最后一头栽倒了,也昏了过去。
  陆青崖声音干涩,礼貌地问:“我战友,他……”
  他不确定老人听不听得懂,但似乎是听懂了。
  老人脸上显出悲悯地神色,指了指一旁。
  陆青崖很费力地坐起身,顺着看过去。
  另一张床上,盖着中国国旗。
  陆青崖不说话了,片刻,梗着声音说了句谢谢。
  老人又说了一串,指了指床,又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估摸意思,是让他再睡一会儿,他已经给林业局的领导打过电话了。
  老人在对面坐下,从木架子上拿下一个竹篾编织到一半的筐子,继续慢慢一横一纵地编。
  他声调高亢,唱起了歌。
  西南的民歌,悠扬的调子,流水一样。
  陆青崖躺下,闭上了双眼。
  方才,梦的最后。
  女孩在那时候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像雪光一样的明亮。
  她微笑说:“好,我等你。”
  ·
  又是十二小时过去,仍然没有搜索到人,中队接受命令,从山里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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