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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一个人。
确实是一个人,狂风肆虐的间隙,昏沉的地平线上映射出一缕阳光;“熊头”掀在了颈后,一个“国”字脸的男人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个魁梧的男人,虽是一整张熊皮做就的熊皮大氅,仍然无法遮盖他的彪悍之躯。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看起来业已过了而立之年。
这样一个魁梧彪悍的男人,年过三十,定已在江湖之中打拼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加之他身上那件熊皮大氅,做工之精细,该是出自京城金一针之手,能请得金一针动手缝制一件熊皮大氅,那他名下的产业应该足以为傲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此刻应该在家中陪伴娇妻爱子,尽享天伦,为何要来到如此荒凉的鹰鹫岭,更何况又是这样一个鬼天气?
风起,依旧是狂风,短暂的停顿之后再又大作。“国”字脸男人已经来到鹰嘴峰下,一双虎目投射出炙热的激情,昂头仰视眼前这座高达百丈、陡峭难行的冰峰。
烟雪再又呼啸,“熊头”遮掩住“国”字脸,“黑熊”开始向冰峰攀行。渐渐的,“黑熊”淡化成一个黑影,黑影又在烟雪中消无……
鹰嘴峰上竟然无风,便连一丝微风也没有。雪还是有的,可却下得懒懒洋洋,似暖春正午时京城南城根下晒晌的老乞丐,懒散间透着舒畅与惬意。
“熊头”已经掀在了颈后,“国”字脸上虽然没有懒散之情,但同样充斥着舒畅与惬意。
浓云渐淡,雪虽未止,可孤零零的寒日却慢慢显现苍白的本色,或多或少投射出丝丝暖意。
“国”字脸上渐渐布起红光,那其中或许包含着少许激动,可大半却是由羞涩而来。
这是一件怪事,一个而立之年的彪悍男子冒着狂风暴雪跑来鹰鹫岭、攀上鹰嘴峰、对着懒懒洋洋飘洒的雪花激动、羞涩,又怎能不令人感到好奇?
突地,“国”字脸上红光全无,转瞬间变得冰冷而又苍白。
鹰嘴峰方圆百丈,其上甚为平整,只是尽被冰壳所覆,可“国”字脸上的寒气却比脚下的冰壳还要冷上三分。冰壳之上乃是白雪,白雪皑皑,却也远不及他脸上的苍白之色。
刚刚登临峰顶,刚刚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与羞涩,刚刚向峰顶正中迈出脚步……他的脚确已迈出,但却并未落地,只是这般悬在半空。
峰顶正中有一土丘,亦或是冰丘,方圆六七尺,高不过尺余。“国”字脸迈步所往正是土丘所在,可他却暮然止步、色变——因为他看到了一柄剑。
这柄剑竖在土丘的边际,半截剑身插在冰雪之中,若非剩余半截剑身所散发出的寒光,以它乳白色的剑柄以及护裆,在雪花纷飞的此刻,“国”字脸还真就不易发觉它的存在。
或许它本不存在,而是在“国”字脸抬脚的刹那间,借着雪花的掩护悄然出现在那里。
“国”字脸男人的脸色愈加难看,原本冰冷、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晦暗之色。他的脸色之所以再变,不仅是因为竖在土丘边际的这柄剑,还因为一条剑痕,一条长六七尺,将土丘与他隔绝开来的剑痕。
剑痕很细,如不仔细观察绝难发觉。“国”字脸却将这道剑痕看得清清楚楚,仿佛纤细的剑痕早已化作一道划分天下的鸿沟。
有剑、有剑痕、自然有人,持剑之人。
“国”字脸的目光沿着剑痕一点一点移至那柄乳白色的剑柄,再又自剑柄一点一点移至土丘。
透过乱人双目的飞雪,他赫然发现一人。这人二十五六岁光景,身着锦袍,脑后系一条白色的丝带,腰间悬着一只白色的空剑鞘,脚踏一双白布靴,侧身、背手,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土丘之上。
“咯吱”一声,“国”字脸的第一步终于落实。一步、一步、再一步……他终于来到那条剑痕前,定身凝视。
年终岁尾,冰天雪地,又是身处山巅之上,锦袍男子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绣纹的锦袍,可脸上却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全然看不出半点寒意。
突然,“国”字脸感觉到一股凌人之气扑面袭来,激得他浑身一凛。
那股凌人之气似是来自竖立于冰雪之中的那柄剑,又似是来自傲然屹立土丘之上的锦袍男子,可究竟是来自利剑还是来自锦袍男子却又无从分辨。“国”字脸心头不由一抖,禁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的手原本便较常人粗大许多,此时握起拳头就似提起两只小笸箩。再看手背上紧绷的青筋,手指关节处厚实的老茧,可以看出,这双拳头着实经过千般锤炼,万般敲打,怕是早已修炼成铜浇铁铸的一副巨锤,足有开山裂石之能。
任何人看到这一双铜浇铁铸的拳头都要为之侧目,可锦袍男子偏偏看也不看,不仅不曾看这一双拳头,自从“国”字脸来到,他也未曾瞥来一眼。
锦袍男子自然知道“国”字脸的来到,否则他的佩剑便不会竖立在冰雪中,冰雪之上也不会出现那道剑痕。可他偏偏又对“国”字脸的来到视而不见。
面对他的傲然、冷漠、无视,“国”字脸像是遭受了莫大的侮辱,一双虎目瞪得铜圆,一张方脸也憋成了酱紫色。但他的拳头却松开了,只见他双手连动,唰唰……有声,竟将身上的熊皮大氅脱去,甩手丢在身后。似乎那件足以保暖的熊皮大氅便是锦袍男子对他傲然、冷漠以及无视的理由。
丢去熊皮的“国”字脸变成了一副紧身短打扮,上身一件黑色的棉布坎肩,腹部勒一条半尺宽的老黄牛皮护腰,身下宽松的黑棉裤,又有绑腿将裤脚与棉靴彼此相连,既可保证行动起来灵活便利又不透风雪,甚是实用。
再看他那棉布坎肩外露出的两条赤膊,一条条黝黑坚硬的肌肉如钢似铁,像树根古藤般盘错在一起。
他的腕上套着一副古铜色的牛皮护腕,护腕之上六六排开,镶嵌着鸽卵大小的铜钮……不,细观之下,那些鸽卵大小的“铜钮”竟然尽是由黄金铸就。
“哼……”一声鼻音,但却并非来自锦袍男子。
“国”字脸闻声转头,只见鹰嘴峰上又多一人。
来人二十出头,头戴一顶狗皮帽子,身穿一件老羊皮袄,一条七个补丁八个破洞的烂棉裤用根草绳系在腰间,脚下……脚下什么也没有。来人赤着足,顶风冒雪,靠两只脚底板攀上了鹰嘴峰。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他抗在肩上的兵器。
那是一把下宽上尖的剔骨刀。
剔骨刀是肉案上的家什,最长不过六寸,可这个家伙肩上的剔骨刀却足足有六尺三寸长,即便将一头大象放在肉案之上,用这把剔骨刀剔骨也显得大了许多,绝不会适手。
狗皮帽子、羊皮袄、破棉裤的洞洞里面露着一撮撮灰黄相间的烂棉花、赤着一双大脚板、肩上加一把大得出奇的剔骨刀,这样的打扮已经足够古怪的了。可“国”字脸似乎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看着他的脸。
那是一张白皙的脸,五官端正,充斥着文弱与稚嫩。他似乎在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羞涩,像是一位求学的书生正在听长者讲解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
这人的打扮与兵器已经够怪,再若加之他的相貌与表情,却又不再是一个“怪”字可以诠释的。还有适才那一声鼻“哼”,明明在他羞涩的笑容之下,可鼻“哼”之中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与阴邪,使得这个人从头到脚散发出一股邪气,邪得出奇。
“国”字脸对着“剔骨刀”瞪大了眼睛,粗着嗓门问道:“你哼什么?是不是在哼我?”
“剔骨刀”一笑,再又自鼻孔“哼”了一声。他的笑依旧带着几分羞涩,而“哼”声之中也同样透着阴邪。
“哼”声代表不了什么,因为那毕竟不是“剔骨刀”的回答。但“国”字脸还是握紧了拳头,看样子似要将这双铜浇铁铸的巨锤向着“剔骨刀”单薄的身躯砸落。
“国”字脸确有出拳之势,可他并没有动。动的反倒是“剔骨刀”,只见他猛一拧腰,箭一般射出。雪地上只余下片片虚影,似在冰雪之上飘舞,又似在冰雪之上滑行……但当这些虚幻的影像消散的时候,他的人却落在了“国”字脸的熊皮大氅上。
“国”字脸的一张方脸立时被气成了黑紫色,因为他看到“剔骨刀”的那双大脚板正以他的熊皮大氅作擦脚布,先是擦擦脚趾缝,再又擦擦脚底板,接着是脚弓、脚背……
若是平日,眼见此景,“国”字脸的一双拳头定要似暴雨般泼洒而出。可今时偏偏不同往日,即便他有着烈火一般的火爆脾气,却也得压着、忍着、让着。
一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国”字脸心中的火气顿时化于无形,脸上的黑紫之色也渐渐消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