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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还是惊动了原本闭目养神的明若锦。她抬眼向这边看来,落在明华容身上的目光十分复杂,似是不甘,懊恼,嫉恨,却又掺杂了几分期待。就这么定定看了明华容片刻,才哑声说道:“你过来。”
明华容见她一脸憔悴不堪,不像是假装,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依言走了过去,却在榻前两步便停下了。
见状,明若锦突然笑了起来,但声音已远不如平日那般清脆动人:“你怕什么,你那么厉害,谁能算计得了你?我若有你的三分手段,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说话急了些,她呛得咳嗽起来,随着身体不断抖动,带得被子掀开了些许,露出后脖颈上一片淡色疹子。另有一阵奇特的淡淡甜香,就此飘了出来。
认出这个香味,再看到她身上的红疹,明华容眼瞳微缩:“你服了紫溶粉?”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明若锦喘息着说道:“是从姨娘留给我的银子包布上刮下来的……这药当真厉害,幸好我只服了三分之一的份量,否则也撑不到现在……果然——你果然认得这种毒药,今天的事情,果然是你做的。但我却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姨娘是中毒死的?”
服下紫溶粉的人,神仙也难救。明华容沉默片刻,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夫人派红解去给姨娘送银子时,我曾见过她,注意到她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味。当时没有多想,后来问了一位精通药物的人,才知道那是味罕见的毒药。”
其实,注意到红解身上异香的人是许镯。她本精擅药物与调香,嗅到那阵奇特的异香后便一直在思索是什么原料制成的。待随外出的白氏回府之后,听说孙姨娘突然暴毙,便起了疑心,特地去查了医书,结果发现这果然是味毒药、里面所用的主料是紫溶粉后,她立即告诉了明华容。
而明华容在拿到了老夫人的手绢,发现里面的关窍后,以为杨妈妈是白氏的人,便马上找许镯要来了紫溶粉,又让她将老夫人送给明霜月的手绢也取来。明华容在干净的手绢上下了紫溶粉,又伺机将被杨妈妈做了手脚的那块与明独秀的调了包。
她本来是打算反将一军,让明独秀拿着杨氏玩了花样的手绢吃个暗亏,自己再在白氏暗算时假装中毒,届时当众大闹出来,再取出放有紫溶粉的手绢,让众人知道她中的毒和害孙姨娘致死的毒一模一样,当众揭穿白氏的老皮。
但注意到海东青被她调换的手绢气味吸引,直扑明独秀,而白氏却没有起疑时,她猛然惊觉,杨氏很可能并非白氏的人,只是想暗算自己再栽赃给白氏。
意识到这一点,明华容岂能让杨氏如愿以偿,渔翁得利。在察觉到那名叫小彩的丫鬟神情异样后,她当即改变了计划,将浸了紫溶粉的手绢递给对方擦碗,又刻意刁难对方尝汤。出事之后趁众人一窝蜂避去抱厦,一片混乱之际,她飞快地将刚刚拭碗的手绢藏到那丫鬟袖袋里,又暗命许镯把明独秀的手绢取回来,好让对方百口莫辩。
而明华容自己,在请陈太医验看时,取出的自然是从明独秀那里调包而来的干净帕子。拿不出手帕的明独秀,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被众人怀疑却无从辩解。
更妙的是白氏自作聪明,生怕拿不到明华容的痛脚,便特地在小彩口中下了砒霜,又授意红解指证她。但这一切造作,却在孙姨娘的真正死因被揭开时,反而成了指向白氏自己的证据——如果不是心虚,又为何想用砒霜来转移视线呢?
但这些详情,明华容自然不会与明若锦细说,也来不及细说。明若锦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她的脸色愈发青白,声音也越来越低:“所以你早就知道其实是姓白的那贱妇杀了我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面对她的嘶声质问,明华容分毫不为所动:“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凶手,对我说的话半个字也不信,怎么现在反而来怪我?”
被她反问,明若锦顿时哑然,片刻之后,大口喘息着说道:“是我蠢……这么多年,我早该知道姓白的是面甜心苦,她向来待我冷淡,怎么可能会突然好心帮我……不过现在,她再也翻不了身啦,拼着我一死,我非要把她拉下来,让她永世不得超生,替我娘报仇!”
她原本虚弱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说到报仇二字时,眼睛却突然泛出光彩,脸色也好转了些许,但明华容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想到之前丫鬟说杨氏曾来过,明华容眉心一跳,问道:“这主意是杨氏给你出的?”
“不错……她说……她说她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反正我当众做出那些事来,已经是前程尽毁了,或许还要被老爷逐出家门,倒不如拼着这条命除掉白氏……老夫人向来讨厌姓白的,肯定会趁机好好整治她,让她生不如死……”
闻言,明华容唯有默然。看来杨氏与她一样,都选择了在对明若锦说出结果的同时,隐瞒了真正的过程。否则,以明若锦现在的状况,也许会反过来怨恨她们隐瞒得太多也说不定。
沉默片刻,明华容问道:“你既然已有打算,为何又要叫我过来,对我说这些话?”
她们之间并无深交,仅有的几次交集也都是针锋相对。明华容虽然从不将明若锦那些小手段放在眼里,但屡次被她故意找碴算计,对这个毫无头脑的妹妹自然生不出半分亲情,隐隐还有些厌恶。
这次之所以听到传话便过来看她,也不是出于担忧,而是奇怪为何她突然间就病得不行了。
听到明华容的询问,明若锦眼中却是掠过几分迷茫:是啊,为什么呢?听了杨妈妈的话,决定以性命陷害白氏后,她唯一想见的人不是向来对她还算疼爱的父亲,反而是仇人般的明华容,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只是因为潜意识里的疾恨羡慕?还是想叮嘱她在自己死后继续对付白氏?
她神智已经涣散,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说出的话更是零乱得像是在呓语:“我一直讨厌你……明明被放养了那么多年,什么都不是,却有我最渴望的嫡出身份……但我也羡慕你……如果我有你的一半聪明,娘亲也许就不会……不会……白氏……我知道你也恨白氏,你要帮我……不能让她善终……”
她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只能看到嘴唇的翕动,却再听不到声音。最后,终于连这一点轻微的动作都没有了。
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明华容慢慢转向身后刚端了参汤过来的丫鬟:“你们小姐已经去了。”
当啷!
这话惊得丫鬟失手将汤碗打碎在地,也顾不上收拾,急急奔到床前,颤抖着伸手去试明若锦的呼吸。随即,她惊慌地哭喊起来:“大夫!大夫怎么还不来?小姐不好了,大夫在哪里?”
听到哭喊声,锦绣阁的丫鬟婆子们连忙赶来,过不多时,只听屋内屋外哭声震天,一片混乱。
穿过慌张奔走的人群,明华容一脸平静地向门外走去。听到青玉在身后担忧的呼唤,她慢慢回头,表情依旧镇静得可怕,眼中却似有暗焰奔涌。
“小姐……”青玉再度担心地轻声唤道。
“我们去老夫人那里。”明华容淡淡说道,“我虽然不喜欢她,但难得站在同一边,她又将这么重要的砝码送到我手里,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可惜了。”
锦绣阁与栖凤院相距甚远,纵然这边的动静渐渐大了起来,渐有沸反盈天之势,栖凤院中依旧安静得连猫儿踩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红解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白氏上药,但想到白天奉命诬陷明华容却不成的事,她在心惊胆战之余,便很有几分心不在焉。再想到明守靖这次气得连白氏都软禁了,稍后查清了事情还不知要怎么收拾自己,不觉手下一颤,擦试伤口血污的力道大了两分。疼得白氏低吟一声,当即便醒了过来。
见白氏睁开眼睛,红解吓了一跳,刚要跪下请罪,却见白氏惊骇地抚上了自己的脸:“我的脸!我的脸好痛!我真的受伤了?!快取镜子过来,快呀!”
看她神色激动,红解连忙安抚道:“夫人放心,陈太医为您看过了,说刺得不深,只是皮肉伤,调养些日子,等结了痂再用去疤的药物擦拭,不出半年就会痊愈,完全看不出痕迹来。”
明若锦一介弱女,力气再大也是有限,所以白氏被刺的伤口并不甚深。而陈太医医术精湛,说的这话并非泛泛的安慰之词,自然是胸有成竹。
但白氏平时连无意扎了下手指都要喊痛,现下如何听得进这话。见红解不肯拿镜子,气得拽下银制帐帘挂钩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