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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紧紧闭着眼,痛苦地摇头,拼命想要否认这一点。但适才白孟连斥责的话却深深烙在她的心上,挥之不却,避无可避。和着三十多年来根深蒂固的观念,像一枚最后的砝码,落在早已成型的某个念头上,让本就倾斜不稳的天平彻底倒向了某一边。
做出决定后,她疲惫地睁开眼睛,问道:“阳春,四小姐呢?”
“在、在姑爷旁边的院子里……四小姐一直病着,这边的莫夫人说怕过了病气给她家少爷,所以将四小姐单独安置。”
——竟然又被明华容说中了……可是连她身在深宫都能知道的事情,自己这做母亲的反倒被瞒得死紧,直到最后一个才知道,这还真是……
白氏心内颇不是滋味地想着。但既已有了绝断,她也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纠缠,压下心头纷绪,她吩咐道:“你去把四小姐带来,就说我来了。然后——”
她凑近低低吩咐了几句,阳春闻言,还以为是白氏决定要为两位小姐做主,立即欣喜地答应连声称是,忙忙去了。
这边厢,明独秀刚想披回衣裳,却被白氏止住:“莫动,我来为你上药。”
明独秀不大自在地说道:“不用了,母亲……有些伤……有些伤实在是……我都是自己上,连阳春也不让碰。”
白氏却坚持道:“我是你的母亲,岂是一个小丫鬟能相提并论的?”
见白氏不悦,明独秀只得让步,但又说道:“母亲是怎么了,连妆也花了,要不,您先洗洗脸?”
“也好,总是干干净净地走。”
明独秀听见个好字,便披了衣裳过去端水,没有注意到白氏后面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而看见在家时至多端端茶盏,拿拿碗箸的女儿如今竟做起这下人的活计来,白氏心中又是一酸,难受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但心里那个念头却是越来越坚定了。
接过明独秀递来的帕子擦干净脸,白氏刚想再梳梳头,便听到院门被推开,莫氏在下人环拥下走了进来。
见她过来,明独秀立即本能地缩到了白氏身边。而莫氏打量她母女间的光景,便猜到白氏已然知道了一切,当即眼神飘忽,开始思索对策。
白氏冷冷看着她,开口质问道:“莫夫人,我女儿好端端来到你家,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你这是将军府,还是逼供拷问的大牢?你那儿子难道便是下三滥的狱卒?不,依我看他比狱卒还下作些,简直同前朝司掌阴刑的太监一模一样!根本不配做什么大家公子!”
莫氏本就恼着明独秀勾得宝贝儿子脾气愈发怪戾,虽是一心要将此事敷衍过去,但听到白氏责骂的话仍是来气,不禁便语带讥诮地还嘴道:“白夫人只怕是认错人了吧,这是你的女儿么?这分明是你家老爷送来的婢子嘛,只不过我家远儿瞧她长得还算周正,所以抬举她当了个通房丫头。早知道她认了你做干妈,我可不敢如此轻怠,早让她过了明路开脸做姨娘了。好在如今知道也不迟,所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们这便操办起来,让她给正房媳妇端茶磕头?”
话一说完,莫氏却又有些懊恼:怎么一个按捺不住就冒出这些尖酸刻薄的话来?岂不是更添一层怨气么?
她正提心吊胆地等着白氏发怒,孰料,白氏竟似毫不在意似的,面色分毫未变,只径自向明独秀说道:“你听听她这些话,她知道她儿子做的好事,尚且如此——独秀,若让别人晓得了这些,只怕要说得更难听。”
明独秀摸不准这话里的意思,一下便变了脸色:“母亲,莫非连您也不要我了?!”
“傻孩子,快别说傻话,娘怎么会不要你,以后无论到哪里,娘都会一直陪着你。”白氏轻声说道。
明独秀以为这是保证会将自己带离赵家的意思,心头复又松泛了些。莫氏却听出些不祥意味来,刚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母亲,真的是你来了吗?”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单薄得像被风轻轻一吹就要飘走的少女,带着一脸病容站在门前又惊又喜地看着白氏,正是明霜月。
见另一个女儿也是病弱至此,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白氏心内之前的那团火又燃了起来。她眸中闪烁着一种特异的光芒,神情却是十分冷静:“是的,母亲来了,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明霜月生病的这些天,家里从未差人来说过半句安慰之语,更不要说照看慰问。虽然知道是莫氏下令封锁了消息,但她仍然免不了埋怨家人为何消息如此不灵通,伤心之余,说了许多抱怨的话。再加上她生性有些乖僻,当下看到白氏,纵是心内欢喜,口中先说出的却是堵气的话语:“我只当嫁出去的女儿就如死了一般,再没想到还能有看到母亲的一天。”
听她说到死字,白氏目光微沉,旋即冷静下来,说道:“霜月,你过来。”
明霜月依言走了过去,旋即被白氏拉住了手。她只当母亲必是要说些安慰话儿,不想,白氏看着她,却是半晌无言,末了说道:“你有心悸的病根,还是先回房去吧。稍后外公家会来人接你,待回去之后,你先到外婆的老家去住上一两年,待这边平息之后,外公会为你做主,另择如意郎君。”
明霜月尚未来得及答话,莫氏便先忍不住了,说道:“荒唐!我是她婆婆,我儿子是她丈夫,她还能再嫁给谁来?!”
嫁进赵家这些日子来,明霜月早已知道心心念念的赵家公子原来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还日日以折磨姐姐为乐,她早巴不得脱离这苦海。当下听到白氏的话,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听到莫氏的叫嚣,复又一凛,怯怯地看向白氏:“母亲……”
白氏重重握了一下女儿的手,柔声说道:“莫要理会她,从今往后,再没人敢欺负你。听娘的话,先下去吧。”
相较明霜月,白氏从来更偏爱明独秀,虽然同样关心她的起居饮食,却从未有这般温柔体贴的时候。明霜月不由便红了眼圈,一时也顾不上细问,乖乖依言退了下去。
但走出院子,仔细回想起适才种种情形,她的脚步却不由缓了下来,心内狐疑:母亲从来都是严妆华服,怎的今日却来的这般邋遢?还有,就算是要为自己讨还公道,她也该是带着随侍来才是,怎么房内就只她一个人呢?这实在不合规矩。
想到种种疑点,明霜月越走越慢,最终站住了脚。她刚要让身边的丫鬟再回去看看,却忽然听到院内远远传来一声惨叫,听那声音,竟是明独秀的!
明霜月虽与她有些积怨,但到底是亲生姐妹,加上知道她在赵和远手上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便十分同情她。当下听到有惨叫声传出,只当是莫氏气头上指挥婆子动了手,不禁大急,折身急步又走了回去。但等她面色苍白,微微喘着气站在房门前时,所见的一幕却让她心脏瞬间凝固了。
只见明独秀仰躺在地上,头上好大一个血洞,鲜血汩汩而出,旁边是一只粉碎的瓦瓮。白氏正站在她面前,手里却捏着一只瓦翁上面的握把,脸上的神情奇异而绝决。
不止是明霜月,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一幕皆是目瞪口呆,口不能言。片刻的寂静后,才响起明独秀嘶哑而难以置信的声音:“为什么……”
白氏丢开手里的残碎瓦片,蹲下去理了理明独秀脸上的碎发,说道:“独秀,你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这生算是毁啦,就算继续活着,也不过无穷无尽地受折磨吃苦头而已。倒不如一了百了,倒还省心些。”
她语气十分柔和,像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正同女儿闲话家常。但在这种处境下,这份温柔却是教人毛骨悚然。莫氏瞧着她的种种怪异行径,眼睛越瞪越大,再联想到她刚进赵家时的反常行为,忍不住脱口说道:“你——白思兰,你简直是疯了!”
“疯?”听到这个字眼,白思兰猛然回头,死死瞪住莫氏,眼神阴恻得完全不像个正常人。虽然有许多婆子丫鬟围着自己,莫氏仍是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这时,白氏狠狠喘了口气,又说道:“为什么你们会认为我疯了?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么?若是明家未曾败落,独秀还能有个容身之所。可如今明家已经没了,白家绝对不肯接纳独秀。她是我的女儿,我的血中之血,肉中之肉,我之前没能保护好她,害她被玷污侮辱。如今我清清白白地将她送走,何错之有?!”
说话的时候,白氏只觉那捧心火越烧越烈,情绪渐渐亢奋起来,而刚才短暂的清明再度被吞噬殆尽。她复又低下头去,仔细为明独秀整理着皱乱的衣襟,但却怎么也整不平,这让她渐渐心浮气躁起来,手上忍不住一个用力,唰啦一声便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