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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幕戏-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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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我:“你潜进过那片水域?”
  我点头,靠过去低声和他说:“不过你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不愿意我探险,那次去也不是为了我的工作,是淳于唯的活儿,有个电视台邀他合作,我跟他去长见识。哦对了,淳于唯,你不认识他,那是个潜水探险家,每年除了自己的探险项目,闲暇时做我的潜水教练,要去危险水域都是他和我搭档,做我的潜伴。”
  他一手撑着腮,看我:“你很喜欢水?龙息洞的水怎么样?”
  我笑起来,问他:“你觉得它该是什么样?被封存了百万年的水域,未知、神秘,简直能激发各种浪漫想象。下水前我甚至想过也许一百米以下会有个失落的神殿,那里不够大,不太可能埋葬一座亚特兰蒂斯那样的失落之城,但一座神殿却是可能的。”我自言自语:“水底是不是散落着巨石做成的圆柱子?上面也许刻着献给太阳神的故事,也有可能是月亮神或其他什么自然神,或者有远古的鱼类穿梭在其中。如果真有那样的景象,我要用什么镜头,该怎样打光……”
  他说:“现在最好的潜水器材不过能做到水下五十米抗压。水下一百米拍摄,你得用上隔离舱。”
  我说:“这时候你那精于逻辑和计算的左脑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能让负责想象力的右脑走上舞台吗?”
  他嘴角抿了一下,有点儿像是一个笑,他说:“好吧,那水究竟怎么样?”
  我抱膝坐那儿,将脑袋搁在膝盖上,也笑了一下,轻声跟他说:“当然不能喝。”
  他揶揄我:“真是好重大的发现。”
  我说:“好啦,是黑色的。”我看着他。“水底是黑色的,和海洋的水底简直是两个世界,那种黑暗巨大又安静,照明灯的光微弱得就像要被它瞬间吞没似的,说真的,我怕极了。”
  他说:“你也会害怕?”
  我点头:“当然,我最怕黑了,尤其是那种突如其来的黑,要突然停电能把我吓得立刻跳起来。”话刚落地,房间里突然一片漆黑,我“啊”地尖叫一声扑过去像个螃蟹似的搂住聂亦。
  他重新按开电视机,有点惊讶:“原来是真的啊。”
  我简直语带哭腔:“聂博士,不带你这么玩儿的好吗?”
  七点二十分,我被手机铃闹醒,林妈送早餐上来,的确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我和她搭话,问聂亦的去向,她答聂亦起早去跑步了,声音极轻。又道这里平时只有聂亦过来,所以没有准备女性用品。聂亦有一套买小了的运动服,我可以暂且穿穿。
  洗完澡套上聂亦的运动服,虽然是买小的号码,依然大得不像话。我在镜子跟前站了半天,感觉这一身真是很难和时尚搭上边,在衣帽间找了十分钟,找了顶高尔夫球帽,往头上一套把帽檐拨到后脑勺,倒是有一点儿嘻哈风。
  右脚的崴伤有点儿胀痛,我一瘸一拐地下楼梯去客厅,刚下到一半,看到林妈正在客厅里招待客人,博古架旁的座钟指向八点,我心道好早的客人,正要转身回避,却听人叫我聂小姐。
  我隔着几米远,微微眯着眼看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客人。赫本头,粉色嵌银色的条纹短裙,这姑娘真是漂亮得没话说,我说:“简小姐,早安。”
  简兮旁边还站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青年,穿暗紫色T恤配浅色长裤,长得不错,但不知为何看我的眼神却带点儿阴森。
  简兮眼角微红,像是刚刚哭过,脸色有点儿白。青年沉声:“兮兮,我去和聂亦……”却被简兮打断:“不用,聂因,真的不用。”坊间传闻聂亦有个不学无术的堂弟,估摸就是此君。
  简兮看着我,挤出一点儿笑容来,笑起来嘴角现出一个梨涡,更添伊人风采,她声音甜软:“聂小姐,一大早就登门拜访真是过意不去,只是昨晚有些醉酒,今早醒来头疼,聂因带我来沐山散步,顺便过来看看聂亦。”说话礼貌周全,进退得宜。聂亦的妈妈那么喜欢她,总是有点儿道理。
  我说:“我也是来借住一晚而已,聂亦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你们等等。”
  聂因冷笑道:“借住一晚?”眼睛里直冒火:“你那身是我哥的?”
  我没想通他为什么生气,我说:“对。”
  他说:“你!”
  我说:“帽子也是你哥的,拖鞋也是。”
  他怒道:“你还没有进我们聂家的门!”
  我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不认同我?”
  他冷声:“当然不认同!”
  我说:“好吧。”
  他重复:“好吧?你那是什么反应?好吧?”
  我惊讶,问他:“不然呢?”
  他说:“我不认同你,大伯母也不认同你!你是一个入侵者!”
  我踌躇地看了他一眼,问他:“我应该哭吗?”
  简兮在一旁低声劝聂因:“你别这样,路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知他们路上达成了什么协议,聂因却没再出声。简兮勉强对我笑了一下,像是难以启齿,终于还是开口:“聂小姐,能不能单独和你聊几分钟?”
  康素萝早就给我定性,说我这人欺硬怕软,聂因那种直来直去的怒火我知道怎么对付,但简兮这样的做派我完全没法儿拒绝,正要点头,外门突然被推开,聂亦一身运动服走进客厅,边拿毛巾擦汗边抬头向我说:“非非,水。”
  我一瘸一拐地去给他拿水,他愣了一下:“忘了你脚崴了,我自己来。”
  我一瘸一拐地退回去。
  客厅里氛围古怪,聂亦却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水。良久,他将杯子搁下来,毛巾搭在脖子上,淡淡地和客厅里聂简二人道:“你们和她不熟,没什么需要单独谈的。”
  简兮柔声道:“没有什么特别要谈的,只是聂小姐人看着就很好。”轻声道:“阿姨那边我也劝过。”她努力笑了一下。“再说聂小姐嫁过来,以后也总是会熟起来的。”
  这期间聂亦一直没说话,像是很认真在听她说什么。简兮话落的时候,他平缓道:“以后你们也不用熟起来,就这样吧。”
  这场谈话到此结束,像是隐含了很多信息,又像是什么信息都没有,我站那儿脑子里一直飘问号。
  聂亦扫了我一眼,问我:“吃过早饭了?”
  我点头。
  他说:“那让司机直接送你去医院。”
  直到我走,聂因和简兮还一直待在客厅里,而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好像的确从童桐那儿听过那么一耳朵,说聂亦聂因简兮三个人从小一块儿玩到大。聂因刚才说,我是一个入侵者。
  入侵者,这个词语有意思。
  
09。
  我们家最有智慧的女人其实不是我妈,是我奶奶。但我三岁没到她就过世了。
  聂非非这个名字就是我奶奶给我起的。
  我奶奶是个传奇,我爷爷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小十岁。我出生时我奶奶已经六十多岁,她跟我爸说,她活到这把年纪,才悟出人生有很多非其不能、非其不可的事情,譬如《淮南子》里说“非澹泊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很多人觉得非其不可是种选择,其实非其不可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因果,且是一对一的因果。所以她给我起个名字叫非非,说世间所有的“非”都含在它唯一的“是”里,所有的“果”都含在它唯一的“因”里,所有的结束,其实唯一的那个开端都早已给出了预示。
  不得不说我奶奶有大智慧,这番话据说连我们家最有文化的我妈至今都没完全参透,更别提我和我爸。我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人这一辈子,有些话不到那个年纪你领悟不了,有些事,没到那个年纪你做不出那个味道,所以绝不是我智商不够不能理解你奶奶啊,只是我还没到你奶奶那个岁数,非非啊,你懂了吗?”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瞪我:“你不相信妈妈?”
  我立刻说:“我信,我信,我可以发誓,您让我对着谁发我就对着谁发,对耶稣基督发还是对玉皇大帝发?”
  我妈批评我:“庸俗!要是这个誓言足够真心,就该对着新月派诗人的始祖泰戈尔先生发。”
  由此可以看出我妈的确是一个诗人,而且极有风骨。
  聂家的司机将我带去医院,检查下来其实没多严重,开了点儿外敷内服的伤药,说过个几天就能复原。
  宁致远在傍晚来电,忧心忡忡地关怀我:“怎么就扭脚了呢?你说你得个口腔溃疡多好,起码不影响下水啊。”
  我说:“小宁同志,怎么对你非非姐说话的,不想干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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