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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人接过钱来,却并不急着离开,当着面儿一五一十把钱掰来倒去一连数了三遍,这才喜的眉开眼笑,点头哈腰的去安排饭食了。
我还没说什么,皂衣人已经不耐烦了,刚想冲那店主人发作出来,却被一个打着牛骨头唱着莲花落进来要饭的孩子打断了。
只见进来的这个男孩子,年纪比我小点儿有限,也不过就是十来岁的模样,蓬头垢面,一身破麻袋似的衣裳揪着一个个都是“烧卖”(衣服破了没有针线补,拿线头将破洞的地方揪起来像扎面口袋一样的扎住,扎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咧着嘴的烧卖)黑乎乎的一只手伸出来乌泥的指甲盖儿足有三寸长,一进门瞧见有几桌人坐在这里,那小孩子眦出一排黑黄的牙,奔着我们后面的一张桌子就走过来了。
后面桌旁坐着两个行脚商人打扮的男子,为首的一个大白胖子看着挺阔气,满面油光铮亮的穿一领茧绸的长棉袍儿,内胆的棉花把整个人填得鼓鼓囊囊,另一个则看着像是害了什么病,面色发青发黄,瘦骨嶙峋的裹在一件灰布袍子里头,缩着脖子蜷坐在凳子上,寒寒颤颤,远看就跟个老猴儿似的。那孩子打量了一眼这二位,冲着大白胖子极亲热的叫了一声“大爷,您来段板儿听吧,热闹!”接着也不用人理,自顾自的敲打起两片牛脊背骨,极卖力气的唱起一大段“八喇庙”来了。
时值寒冬腊月,早晨的天气尤其的冷,这孩子只穿一身破烂单衣,脚踏着一双前头露趾后头露跟的“踢死牛”破布鞋,站在风里冻的瑟瑟发抖,眼见那桌上一样样摆满了热腾腾的吃食,饭菜的香气惹得他越发抖得厉害,可迟迟不肯开口乞讨,一个劲儿只是要将词儿唱全唱完整,一直唱到末了“祝大爷您招财进宝,日进斗金……”,这才一连又打了一个长串儿的花板儿,这才收住了唱腔。
我听着听着不由心酸难受起来,后面那桌的胖子却好像大不耐烦,拧眉瞪眼满脸凶煞,也容不那孩子唱完,已经开始挥手驱赶了,眼见孩子又伸出手来乞讨,立刻张口就想骂街,却被那瘦子摇头制止,那胖子似乎对那瘦子甚为忌惮,一见他摇头,赶忙收敛了些气焰,嘴里却还是一个劲儿骂骂咧咧的,仿佛那乞讨的孩子是他的什么大仇人似的,伸手往怀里摸出一枚小钱,捏在掌心里攥了几攥,肉疼一般的咬牙恨恨摔在了地上。
那孩子赶紧上前将铜钱一脚踏住,再弯腰下去拾起,喜滋滋的冲那二人连声道谢,随后一路小跑捧着钱来在柜台前头,央告着掌柜,要买一个杂粮馍馍吃。
我听那孩子的口音像是河北人,不由便想起了纹锦,她原籍也是河北,还有她的弟弟虎子,两人都是闹旱灾时从家乡逃难出来的,自纹锦走了以后,为了寻找她的弟弟,我曾多方打听寻找了很久,却始终都是音讯全无,今日偶然在这乡间小店里听见河北口音,也不知怎么地,我那已经灰了的心竟又想起了这桩事儿,便也无心吃饭,只顾支起耳朵听那小乞儿说话。
原来那店主人嫌一个钱太少,啰里啰唆说个不停,说什么柴禾涨价粮食贵,杂粮馍馍的价钱也是一天一个样儿,从前是看小乞儿可怜才只收一个小钱,现在便是两个钱也买不来了,更何况他还赊着柜上一碗烧酒的前帐未清,现在可说什么也卖不了了。
店主人说着说着便恶形恶状动起粗来,那小乞儿却丝毫也不肯放弃,只是憨憨傻傻咧着嘴一个劲儿的求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磨嘴皮子说的好话都快有一箩筐了,店主人却还是不为所动,说到后来烦恼起来,那店主人竟然一把越过柜台,照着小乞儿的肚子就踢了一脚!
这还了得!我在一旁早看的一肚子是火,此时眼见店主人蛮横不讲理,再也忍耐不住,一步跃起挡在小乞儿前面,以手弹指,照着店主人的膝跳环儿重重弹了下去。
只听见“嗖”的一声,那店主人先时见面前人影一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感觉膝盖上仿佛被小刀子削了一下似的,登时又酸又麻,不禁“哎呀”一声叫唤出声,再要用手去揉,才发觉膝盖以下整条小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心中一惊紧跟着一个站立不住跌在地上,抱着小腿只是发起愣来。
而我这边早已牵过那个小乞儿,来在桌边按着坐下,将一整碗白菜熬丸子端在他面前,又塞了几个白面馒头在他手里,笑着说道:“别怕,这些都是你的,趁热多吃些吧。”
皂衣人见状,打鼻子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我不去理会,只是关照那孩子多吃多喝,没想到他却动也不动,只是对我仔仔细细的瞧了瞧,又提鼻子深深吸进口饭菜鲜美的味道,“叽咕”吞咽了口口水,这才略有害羞的挪了挪身子,从随身携带的麻布口袋里掏出一个崩了口的大瓷碗来,端过白菜“稀里哗啦”一古脑全倒了进去,又一把抓起馒头,站起身来冲我一连作了几个揖,不待我反应过来,只见他端起碗,一溜烟儿似的跑出店外了。
我瞧着那孩子跑远的背影,心里一阵阵的泛酸,只能用力克制住了,皂衣人看我失神,不禁又哼了一声,张口说道:“你还真是个古怪人儿,说你心肠硬,你偏偏看不得卖艺乞讨,说你心肠软,你对那店主人却又下手如此之重,哼,菩萨也是你阎王也是你,真真叫人看不明白。”
他是经历了家族骤灭的人,想来是对人性早已失望透顶了,多年浪迹天涯的生活又逼迫着他随时戒备周遭的一切人和事,内心的怜悯和温情早被仇恨和冷漠取代,所以说话做事才会这样刻薄,句句话里都带着尖刺儿,所以对他的话我也不以为然,只是惦记着快些填饱肚皮,随手便抓过一个馒头就着菜吃喝起来,几口热菜下肚,全身渐渐开始暖和起来,方才觉着能喘过口气儿来了。
就在我安心享受可口饭菜的档口,突然觉得背后有道阴毒目光一刺,激的我脊梁陡然一寒,心底登时升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好像是赤脚“啪哒”一声踩上只流脓长疖的癞蛤蟆似的,浑身上下涌起股子说不出的恶心劲儿来,我心中轻呼不好,若我的感觉没错,这一遭是被贼人盯上了!
对面皂衣人却丝毫面不改色,只顾悠哉喝酒吃饭,端着酒杯的一双手稳稳当当,仿佛丝毫没有把身后那桌人看在眼里,我见他如此镇定,也渐渐收敛了慌乱,抱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对策,一面低头继续吃饭,一面在心中暗暗打点着对策。
身后那一桌的大白胖子看着像个为首的,其实那瘦皮猴儿似的病鬼才是主心骨儿,我倒不担心他们是为财而来,只生怕他们是鳌拜党下的爪牙,不但干扰了我的查证计划,更会被捉去成为要挟龙广海的一颗棋子!
一顿饭因为有了后面那两个贼人的打扰,吃的一点儿也不香甜,草草啃完了半个馒头,我便说饱了,起身招呼结帐,后面那两人见我们结帐,他们也跟着结帐,一出门跨上坐骑,只见一丈之外那两个人也骑上了马,不远不近的跟在我们后头,显然是要一路跟踪坠行了。
我瞧一眼皂衣人,他却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在前方不紧不慢的驱使着马儿,对身后如影随形的两个人不闻不问,只是带着我往通州府里的热闹去处前行。
因为冬至节将近,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包冬至饺子过节,热热乎乎的剁馅儿声不约而同地连成一片,风中一阵阵飘来煮饺子的汤水香气甚是好闻,满街尽是提着篮子吆喝叫卖青豆、京葱和酒酿的小孩子,我们骑马在人群中七穿八绕,逐渐离身后那两人越来越远了,又因为他两个穿的阔气,越发引来一连串的小贩追着推销货物,两队人马之间的距离越发拉开了。
大白胖子开始沉不住气,见我们越走越远,心里发急,竟然不耐烦的提着鞭子就往周围的小贩儿身上抽去,想要快些夺出一条道路,没想到他这么一打,立即引来满大街小贩的公愤,也不知是谁首先挖起一块黄泥,朝着大白胖子的后脑勺上就丢了过去,胖子正忙着抽人,没留神背后的偷袭,只听“叭”的一声,不偏不倚,正被那泥块儿砸中了后脑袋瓜。
这么一砸不要紧,满街被鞭子抽中的没被抽中的小贩都齐声叫好,那胖子被砸的血气上涌,一张面皮登时发红发紫,远看就像块放老的猪肝似的,又看见一大群小贩儿围在马前拍手叫好,越发牵动怒火,索性也不用鞭子,直接伸出手来,就要往腰间探去。
我在远处心说不好,这胖子是要拔刀伤人命了,刚要策马上前阻止,却被皂衣人一把按住,示意我耐心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