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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队长好象听见了刚才驴四儿在说什么,一瞪牟乃伟:“记得上车前我告戒过你的话没有?”
牟乃伟应声而起,手腕上的铐子带得身边的几个人一趔趄。
驴四儿在牟乃伟的咆哮声里倒地,又醉汉似的爬起来,惊鼠一般蜷回了座位,牟乃伟打虎英雄一样立在过道上。
天顺垂着脑袋哼了一声:“这是做给咱哥们儿看的呢,怪逼。”一看正斜着眼睛看他的蒯斌,笑道,“不是说你。”
蒯斌垂下眼皮,软软地一摇头:“知道。玩儿的就是心理战啊,谁先崩溃谁先出局。”
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空气依旧闷热,人像是被倒扣在一口锅里。这里离我想象中的监狱有着天壤之别,没有想象中的高墙,是一个部队营房那样的大院子,只是围墙上的电网让我感觉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监狱。从我站的地方往东看,那里是一排排的平房,类似学校里的教室,又有些职工宿舍的感觉。往西看,看不到头,依稀觉得尽头有淡黄色的庄稼随风摇荡。一队身穿灰色囚服的犯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往这边走来,靠近了,铺天盖地响了一阵口号——积极改造,前途光明!
方队长指挥一个跑过来的警察给我们卸了手铐,示意我们几个靠到另外一群看上去也是“新犯儿”的人那边,让大家呈一溜长蛇蹲下,清清嗓子说:“你们都是来自不同的地区,刚才我清查了一下,正好三十个人,够一个组了。请大家不要紧张,不要以为来了监狱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了。我正告大家,既然你们犯了罪,就应该正确面对!监狱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正确地执行刑罚。惩罚是必须的,但预防和减少犯罪才是监狱存在的最终目的。”见大家都没有紧张的表情,方队长的语调舒缓下来,嘴角挂了一丝笑意,“首先大家都是人,其次才是罪犯。你们往往是因为自身存在着各种无法克服的弱点,在邪欲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但你们不用自卑,服刑没有什么不好,服刑本身就是一个改造自我的过程……虽然你们曾经误入歧途,但迷途知返为时未晚啊,只要你们还有未泯的良知,还有美好的追求,并且相信自己,相信政府,就一定会有机会拥抱明天,为家庭,为社会,做出辉煌的贡献!在看守所大家一起上了跨入监狱大门的第一课,从思想上已经做好了改造的准备。从今天开始,大家就要参加劳动,为将来重新做人做好准备。掌握必要的劳动技能,也是立足社会的本钱嘛。我知道大家大部分都是城市人,农活儿干不顺手,鉴于此,经支队领导研究,你们将被分配到机动组,也就是说……”
讲了一大通,我明白了,我们这批一起来的犯人暂时不种庄稼,去三里之外的黄河大坝下面挖淤泥。
宣读了一番监规纪律,方队长招呼大家进了临近的一间房子。
我估计得还真是没错,这间房子还真像一个职工宿舍,只是没有单人床,是一个东西两头的大通铺。
天顺拉我一把,刚想占据东头靠墙的最佳位置,方队长咳嗽了一声:“大家不要拥挤,一切听从组长安排。”
我以为方队长说的组长是另外一群人里的,转着脑袋到处看。牟乃伟矜持地咳嗽一声,站到方队长面前,一哈腰:“方队,有事儿你先忙,我给大家安排好铺位再跟你汇报。”方队长没动:“我看着你安排。”牟乃伟又哈腰:“多谢政府信任!”转过身来,脸色立马由绵羊变成了老虎,一指天顺,“你,西墙第一个!”哈,我在心里笑了一下,天顺惨啦,那是个风口,正对着门,夏天还好,冬天不杀了他也得整出个“吊线疯”来。天顺磨蹭一下,嘿嘿笑了:“老木真照顾我,那儿凉快。”牟乃伟不看他,继续分配铺位。我被分配在中间的位置,紧靠着驴四儿。我明白,这是把我跟天顺隔开,玩各个击破啊。
我这里刚吐出一口浊气,蒯斌耷拉着脸过来了:“兄弟让一让,我在你右边。”
呵,我惨了,左边一个膘子,右边一个怪逼,不把我传染成二百五也得弄成半个神经病。
分配完了铺位,方队长很满意,冲牟乃伟一偏头:“跟我来。”
见方队长出去,大伙儿嗷地一声乱了营,滚到各自的铺位上打起了滚。
我想过去跟天顺说几句话,见他黑着脸在跟墙角较劲,自觉没趣,怏怏地躺下了。
蒯斌取一个老僧打坐的姿势坐在自己的铺盖上,眼色阴沉地盯着门口,让我怀疑是不是有人欠了他四两挂面。
不大一会儿,牟乃伟一脸官相地背着手回来了:“老少爷们儿听好了,今天休息,明天出工!”
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过着那些往事,我没有心思去琢磨他,长叹一声闭了眼睛。
我听见旁边一个人对驴四儿说,我们这个中队属于五大队的尖子中队,专管往地里送粪,挖大粪技术堪称一流。
蒯斌蔫头蔫脑地在一旁嘟囔,全国劳模时传祥同志就是个挖大粪的,收到毛主席接见了呢,他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驴四儿支着鼻孔接了一句:“吃得不好,拉出来的屎也不臭,糊弄庄稼嘛。”
“妈的,我真搞不明白,政府怎么会让这个怪逼当组长呢?”蹲在门口吃饭的时候,天顺忿忿地嘟囔道。
“没听说嘛,人家是‘三进宫’,有经验。”我说。
“操他二大爷的,合着累犯还光荣了?”天顺的脸黑成了鞋底子。
“你还是别发牢骚了,暂时忍着吧。”我的心思不在这里,我一直在想我爸爸和我妈,还有我哥和来顺,林宝宝和杨波的影子也不时在我的眼前晃,我爷爷的“近你妈”声偶尔撞我的耳朵,金龙的大猩猩脸也一个劲地往我的眼前凑……天顺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窝头:“你能忍我不能忍,砸,砸这个怪逼!大宽我告诉你,惹不起躲得起这句话在监狱里行不通,忍,不是办法!所有事情都得自己扛,心不能软。我想好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怪逼在我的眼前晃悠,今天我就修理他!大不了关禁闭,上‘严管’,有他妈什么呀,不就两年嘛,两年以后我在外面等着他,一出门我废了这个怪逼!”我瞅一眼远远地在跟几个外地伙计低语的牟乃伟,小声说:“你不觉得不值当的?如果你真想砸他,多少也拉几个兄弟调一下‘口子’啊。”
“在这里别指望那些孙子,”天顺的眼睛泛出了狼那样的光,“要玩就玩拿血管的,让孙子们都知道我是爷爷!”
“哈,”我讪讪地笑了,“天顺,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这样啊,脑子进水了?”
“你不懂。看守所跟劳改队不一样,看守所玩的是‘闪头’,这里玩的是一个长久……”
“我不明白,”脑子里忽悠着那些熟悉的影子,我胡乱一笑,“你还是听我的吧。”
“找人帮我?操,这里的人都是狗,眼里只有骨头,给骨头的是好人,不给的就是混蛋,我没有骨头给他们。”
“那好,我帮你,”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变紫了的脸,我把心一横,“什么时候开砸?你说。”
“这就开砸!”天顺忽地站了起来,手里的窝头被他捏得屎一样从指缝里筛出来。
我明白这样做不行,这就跟迎着车轮钻的狗一样傻,我不想就这样毁了自己,我知道自己的刑期不可以跟天顺比,他很快就能出去,我呢?我还有将近六年呢……正思考着怎样设计一个合理的出手理由,方队长捧着几条烟笑呵呵地过来了。牟乃伟迎上去跟方队长说了几句什么,拎着一条烟走到我身边,把烟往我的手里一杵:“张宽,我跟咱们那边过来的兄弟不太熟悉,你给大家发发,”瞥一眼蹲在那里的天顺,语气舒缓下来,“兄弟你是个明白人,别的我就不说了,这是劳改队,不是看守所,干什么事情要过过脑子。刚才我跟政府提了,以后你当咱们组的记录员,这是‘一长四员’里的第一员,有苗头积极改造的犯人才能担任这样的职务呢。明白你哥的意思了?别听别人挑拨离间,你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你会知道的。”
这一阵“哥”把我弄得十分不爽,操你妈,你是谁的“哥”?我是你爷爷!
我知道他这是在给我们制造矛盾,明处是在帮我,实际是想离间我跟天顺的关系,拉倒吧你,爷们儿不傻。
我接过烟,没有说话,我不想让天顺误会,我宁肯得罪一百个“木乃伊”也不想让一个自家兄弟难受。
牟乃伟似乎觉察到了我在想些什么,大度地一摇手:“还是政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