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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轻,也很稳,已经没有了没有慌乱和恐惧的情绪,就像是朋友之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句问话。
“还不知道,钟先生的名讳。”
银叶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
“钟之遇。”
银叶踏出房间,轻轻掩上房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小鬼凑到门缝上去看看,大少爷没有起身,他转过头来仰视着银叶的脸,感觉到银叶握着他的手,紧紧地攥了一下。
银叶旋即松开拳头,长出一口气,脸上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语气状似轻松地说:“走吧。”
。
两个人没有回家,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银叶脸色阴沉,小鬼却偏偏要提大少爷:“等到那个叫苍野的到了,大少爷是不是就更活不了了。”
银叶收起阴沉的脸色,不屑一顾地说:“他本来就死了。”
“可是,他明明……”
银叶没让小鬼继续说下去,他指着西街街口那边的一家铺子,突然笑着对小鬼说:“殷秋山可答应我了,你看,这一间医馆,明天就是咱们的了。”
小鬼陪着他干笑了两声,不买账。
小鬼坚持自己的话题不动摇,他继续抬头对银叶说:“你真不觉得,自己有点喜欢大少爷?”
看他死缠烂打揪住不放,银叶愣了一下,随后挤眉弄眼地说:“哎呦,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我,什么是喜欢,我还真不知道。”
这一招管用,小鬼脸红了:“我……也不知道。”
银叶继续挤眼睛:“你这都十好几岁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了呢!”
小鬼听出来银叶在寒碜自己,红着脸不理他了,两个人本来并排走路,小鬼生气地快走几步,把背影留给银叶。
银叶得意地笑了,小鬼却又突然退回来,说了一句话。
“你就装吧。”
银叶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他旋即对着小鬼瞪眼睛:“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小鬼充耳不闻,自从银叶自曝身份之后,小鬼对他的态度,一下子从毕恭毕敬变成没大没小。银叶甚至有些后悔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了,可是就算是他银叶而不是钟之遇,自己的年龄可也比这小鬼头大不少呐!
银叶追上去,不依不饶:“你凭什么这样和我说话!”
银叶正在赌气,活像个孩子。
小鬼一脸嫌弃地说:“你年龄到底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银叶咬牙切齿:“绝对大!”
小鬼说:“那我这小孩子说的话,你别当真。”
银叶说:“切,我本来就没当真。”
小鬼也学会了挤眉挤眼,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哦。”
银叶不知道该说啥了。
大概是觉得这样顶嘴没意思,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小鬼摸了摸肚子,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在路边的小摊旁边等着下一锅出锅的烧饼。
银叶自己一个人站在街边,对着远处小鬼的背影小声说道:“我确实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又用更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谁都听不清的话:“也不知道,算不算……”
☆、拿不准
大少爷醒了,殷秋山心花怒放,当即将高陵城中殷家名下的一间药堂转手给了钟之遇。
这铺子原本是有主的,药堂的杨老医生是殷家的门客,一直代为照看着这家医馆。现在被殷老爷临时叫回殷家宅府中照顾病中的大少爷,这医馆就连房带地的送给了钟之遇。
殷秋山还专门让匠人将钟之遇的那块破布幡子上的字誊了一遍,做成了一块金灿灿的匾额,为钟之遇挂上了名副其实的“金字招牌”。
要说名副其实……有些惭愧,药堂开张一天了,别说看诊了,钟之遇大夫还未露过面。
医馆里面坐诊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不少人认出她就是钟先生从怡红院赎回来的琳琅姑娘。
大多数人对钟先生在坊间的那桩风流韵事已经见怪不怪,所以也未曾有什么风言风语。而且事实证明,这姑娘一点不像是怡红院出来的风尘丫头,一身粗布裙裳端坐在诊台后面,端的是贤惠能干,宜室宜家。更值得一提的是,医理药理也知道的不少,倒是可以让人放心看病。
这样多才多能的好姑娘,可算是古板规矩的高陵人眼中的稀罕尤物。许多人听闻此事,不管有病没病,都赶着来让这温婉可人的小娘子诊一诊脉。
阿萝没想到仅仅一天自己就积攒了不少人气,看来她闲来无事学习的那点皮毛本事,还是派上了大用场。
只不过她一天没见过银叶了,银叶自从昨天晚上回来,做完了医馆的交接事物,就将医馆甩手交给了自己,连同小鬼一起,一大早就跑了个没影儿。
她现在手里捏着一个强壮汉子的手腕,僵硬地扯出微笑,装作认真地听着他极为健康的脉搏。
那汉子粗糙的手指不安分地摩挲着她白净的手背,色眯眯的眼睛中明显表露出“想吃豆腐”的需求。
阿萝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银叶几句,在那汉子要翻手握她手腕之前,痛快地一甩手,冲着外面的人亮着嗓门招呼道:“今日天色晚了,小女子要回家侍奉夫君,还请各位原谅。”
看琳琅的装扮,的确像是已经与钟先生结为连理了。但是她一句“侍奉夫君”,还是让药堂中挤着的汉子们着急起来。
刚刚的那位一手摸空,到嘴的豆腐飞了,遂有些不服气地抱怨:“高陵城中的寻常百姓谁不知道,钟先生是走街串巷为穷苦百姓看病的仁医,我们慕名前来,他却只把娘子推出来看诊,难道现在日子过好了,就不给人看病了不成?”
阿萝被他这句话点着了火,她一把捋起袖子,柳眉倒竖,犀利地骂道:“西街猪肉铺子打杂的陈兄弟是吧?我说说您身体有什么问题吧。这么多年了都没个孩子,你也不想想,自己家里的老婆还未必能吃得消,你就装病装到别人的老婆面前。您也没钱没色啊?也就有这点儿不要脸的能耐,只敢拿沾了猪油的脏手偷一丝儿腥。我家相公的本事街坊邻居心里都明白儿着,就你这出息,也配提上一字一句?我给你看完了病,现在能回家了吧?难不成别人家里的房事,您还要管一管?”
阿萝这一段不带喘一口气儿的话骂的陈屠户目瞪口呆,药堂里还没散去的男男女女也都没人敢说话。大家都吓着了——原来这小娘子,唱起曲儿来像花,温柔起来似水,泼辣起来,也真是……够呛。
阿萝这人十分粗线条,平日对人也不怎么上心,但是却极其护短。在阳命台的时候,她也不曾多么待见银叶,但是在这里,银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见外人说银叶的不是,她火气“蹭蹭”地就冒出来。
阿萝这么多年风里雨里,就学会了不受人欺负的本事,她要是一生气,骂起人来虽然不吐脏字,但有一点,不管是别人的脸面还是自己的脸面,是统统顾不得的。
她骂爽了,干了一碗水,潇洒地关上了大门。
。
银叶和小鬼在外面瞎逛了一天,吃喝玩乐花了不少银子,一大一小乐呵的不行。晚上爷俩一起去城郊拆了那间破茅草棚子,完事儿后一人抓了一把干草,权当做留念。
拆完了草棚子,银叶一口气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鬼说:“肯定是阿萝姐又在念叨你了。”
银叶笑着应:“没准儿真的是,那么大个一药堂,她肯定忙得团团转,肯定一边傻乐,一边骂我把她坑惨了。”
把医馆放手给阿萝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不会看病,更当不成“仁医”,只能把摊子交给阿萝,自己躲得远远的。
天黑下来,小鬼被寒风吹得直打摆子:“走吧,回去吧。”
银叶却不想走,他一屁股坐在小溪旁边:“再坐坐,来坐一会儿。”
于是银叶和小鬼并肩坐在一块儿低矮的小石头上,银叶手中无意识地揪着青草叶子,眺望着水面,眼神中充满哲思。
小鬼叫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听见,小鬼也就不说话了,在地上捡起石头,打水漂玩儿。
银叶突然开口说话了,和一整天的欢喜氛围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话:“你说他是不是逃避现实。”
小鬼耸了耸肩,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病。
哪知银叶的眼神变得忧伤起来,眉毛也皱出了几分愁绪。再加上这晚间的凉风一吹,让人心里难受的氛围全出来了。
凭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小鬼觉得,他好像是想要寻求开解,遂勉强开口问道:“谁啊?”
“什么谁呀?”
小鬼顺着他的意思走:“是不是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