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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从地上拣起那锭银子,方云宣慢步上前,到贺双魁跟前,将手里的银子递过去,笑道:“谁说这是接济你的?食锦楼里生意好,这是贺老板这个月该得的红利。”
这是方云宣的托词,他总不能当着贺双魁的面说:我是怕你有朝一日回过味儿来,觉得跟我结拜实在是蠢到了家,然后恨我恨得牙痒痒,新帐老帐一起算,自己怕抗不住,所以才先送银子给你,希望你看在银子的份上,放过小弟。
贺双魁听了方云宣的话,却转怒为喜,他当了真,拿着银子问道:“真是红利?”
方云宣只好继续编道:“是。既然你我二人已经结为异姓兄弟,那这食锦楼自然也有你一份,日后挣钱与否,也只好请贺老板与我共同担着。你别看现在挣钱,生意这事难说得很,运气不好,也许明天就能赔得倾家荡产,到时还要赔进许多,贺老板可别心疼。”
贺双魁又沉了脸,“你叫我什么?”
方云宣急忙改口:“贺大哥。”
贺双魁气也平了,他对自家兄弟从来都护短,便替方云宣算道:“你忙死忙活的,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我虽没什么本事,一个月帮里也有百两银子的进项,这还不算青楼、赌坊这两处,若是加上,那就更多了。我不缺你这五两银子,红利的事哥哥心领了,以后还是别送来了,你现在正缺钱,还是留着给店里添补些什么,比较实在。”说着话就把银子又推回方云宣手里。
他说的真情实意,细细算来,竟全是为自己考虑,脸上的神情也极为真挚,不像做假。
方云宣十分动容,此时才相信他是真的拿自己当亲兄弟对待。不由赧然,怪自己小人之心,只因开头的相识实在不算愉快,就把一个人所有的行为都定了死刑,觉得他做的事都是别有用心,实在是辜负了贺双魁一番厚意。
抛开心结,方云宣也不再别扭、猜忌,收起银子,真心实意地道了谢,又留贺双魁吃饭。
贺双魁乐呵呵应下,也不客气,便点菜道:“上次你做的那道黄金虾球,还有那个什么上上签,也别忙活,就这俩菜就成,再拿一坛酒来,今晚好好喝个痛快。”
方云宣笑着答应,让杜益山陪贺双魁坐一会儿,他进厨房去张罗酒菜。
方云宣走了,杜益山便起身招呼贺双魁。二人对坐,小伙计送上茶来。
贺双魁对杜益山和方云宣的关系极为好奇,尤其是他不惜惊动官府,也要找到方云宣的目的。试探着问了问,也没问出结果,贺双魁不由暗骂杜益山:果然是在官场混过的,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问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真是服了。
杜益山也曾派韦重彦去打探过贺双魁的底细,不然他也不放心这个人接近方云宣。贺双魁这个人虽然是捞偏门出身,不过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坏人,他办事虽狠,手上却没有人命,为人也极讲义气,能算得上半个英雄好汉。
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谈话还算投契。
等了一阵,方云宣的菜也做好了,除了贺双魁点的两样,还有一道烧茄泥和黄焖鸡。把菜摆上桌子,打横坐下,破开酒坛上的泥封,斟了三碗酒,分别递与杜益山和贺双魁。
贺双魁接了酒碗,大概又想起上回斗酒时的情境,笑问方云宣:“怎么样,再比比?”
方云宣还未答话,杜益山先道:“他身子不好,我与你喝!”
贺双魁顿时来了兴致,举起酒碗,“能与候爷一起饮酒,我家的祖坟也是冒了青烟。”
二人一饮而尽,又再满上,连饮十几碗,才算尽兴。
贺双魁摇手道:“不喝了,不喝了,上次就醉得几天不了炕,这回再醉,命都要短上几年。”
搁下酒碗,举筷吃菜,边吃边感叹,“兄弟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贺大哥喜欢吃,以后常来食锦楼就是,别的我管不起,做几个下酒菜还不成问题。”
“果真?那我可顿顿都在你这儿吃了!”
方云宣笑答:“好。”
贺双魁高兴,话也多了起来,讲了许多自己的身世和鹤鸣帮里的趣事。
方云宣见他说得坦诚,不由劝道:“贺大哥别嫌我多事,我看你那讹人的买卖还是不做为好,到底不是正途。夜路走多终见鬼,这捞偏门的买卖虽然来钱容易,见利快,可其中风险也比别的生意大得多,做多了难免出事。”
此时心境已大不相同,方云宣是诚心相劝,杜益山也道:“若是怕养不起鹤鸣帮那些兄弟,大可让他们都到我的商船上帮忙,明年再添一艘商船,我这里正缺人手。”
贺双魁大为感激,从来没人劝过他这些话,更没人如此为他着想。
刀架脖子都不眨眼的汉子竟然红了眼眶,叹道:“我何尝不想抽手,广宁府里看似是鹤鸣帮一家独大,其实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家派系分支,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贺鸣帮这块肥肉,恨不得把我们吞吃入腹。这些年下来,我得罪的人不少,想杀我的人更多,如今有鹤鸣帮在,他们还有三分顾忌,若是鹤鸣帮这块招牌倒了,这些人片刻就得将我剁成肉泥,才能消多年积怨。”
事情如此复杂,实在大出方云宣所料,他并不懂帮派之间的事,但也知道凡是牵扯到利益的争斗,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实在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饭铺掌柜能解决的事。
劝慰的话再也说出不口,方云宣抿唇不语。
贺双魁笑道:“怎么?怕我死啊?放心!我找算命的算过,我命硬,面相凶,阎王小鬼都得怕我,我这命可长着呢!”
贺双魁故意说得轻佻,三言两语便转开话题。他的事太沉重,他自己都快不堪重负,何必说出来再让方云宣和杜益山烦恼。他们与自己不同,自己在污泥里滚了半辈子,早习惯了,可方云宣他们却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说出来,简直是污了人家的耳朵。
能有这样为自己着想的兄弟,贺双魁已经觉得满足。忙又说了些其他闲话,把这话头彻底岔开。
☆、第46章 当局者迷
三个人喝得尽兴,一直到定更天方散,方云宣送贺双魁出来,贺双魁还邀方云宣改日去青楼里逛逛。
杜益山一听这话就黑了脸,方云宣也不由苦笑,贺双魁推了方云宣一把,取笑道:“装什么正经?儿子都那么大了,难道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
方云宣见他已经半醉,脚下步履蹒跚,站都站不稳了,忙将他交给鹤鸣帮的兄弟,扶好了,送上马车。
贺双魁从车里探出头来,一脸坏笑,对方云宣道:“非把你拐去不可。你等着,我回去挑两个好的,好好调/教了,就来请你。春风阁,那可是广宁府里最大的逍遥地,你不去可别后悔!”
方云宣也不争辩,笑了两声,让贺双魁路上小心,放下车帘,看马车渐渐驶远。
送走了贺双魁,方云宣回身进食锦楼,杜益山跟在他身后,一直默然无语,方云宣觉得奇怪,这个人好像生气了似的,浑身上下的气压突然就低了,不用回头,方云宣都能猜到杜益山脸上的表情,一准是唇角微微向下垂,脸上越发冷淡,看人的目光里除了冷清,还有一种仿佛能透过肉皮看到人心里一样的犀利。
方云宣纳闷,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不说话,方云宣也不言语,进来四处查看了一遍,厨房里的灶头如果不封好了,晚上容易失火,每日临睡前,这里和门窗都是必须要检查的。
转了一圈,回到大堂,杜益山还站在原地等他,方云宣心中一暖,他以为杜益山早上楼去了。
两人并肩上楼,方云宣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加快,呼吸也乱了。
杜益山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方云宣迈上台阶的时候轻轻扶了他一把,这次碰触短暂得方云宣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心慌意乱地上了楼,一进卧房门,楠哥儿便扑了过来,没有找方云宣,反而一头扑进杜益山怀里。
方云宣有些吃味儿,自从杜益山住进来,楠哥儿这孩子就同他越来越亲近,现在连他这个爹都得靠边站,在楠哥儿心目中的地位,恐怕已经排在了杜益山的后边。
方云宣板着脸训楠哥儿道:“怎么还不睡?”
楠哥儿比去年时活泼多了,食锦楼里的伙计都是些半大小子,都能陪着楠哥儿一起疯玩。几个孩子聚在一起能吵翻天,楠哥儿也为家里多了这么多小哥哥而高兴不已。
楠哥儿趴在杜益山怀里,白嫩的脸蛋上晕出两团粉红,他笑嘻嘻的,叫了声:“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