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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他还要正常地在学校度过这最后的几天……
他们班的集体像已经在学校大门口照过了。他又和一些要好的同学分别也照了几张。毕
业证和档案里需要的单人相片,他半月前就在县照像馆照过,并且加洗了几十张,已经按规
矩给班里的同学每人送了一张。其它的礼物他也送过了:男同学一人一个小笔记本;女同学
一人一块手帕。他同时也收下了几十张照片、一堆笔记本和十几块手帕。
毕业的花费少说也得二三十元钱。他在暑假的时候,为了攒够这笔钱,和妹妹兰香挖了
二十多天药村,才勉强够应付现在这局面。
在离校的两天前,所有的公事和私事基本都完结了。他把自己的一点零七碎八收罗在一
起,就一个人出了校门。他想在离别之时,再到县城转一转。
他不是去逛商店,也没有什么具体事可办。他是到自己曾熟悉的那些地方去走了一圈。
这些“熟地方”有的在城里,但大部分在城外。有些地方是他经常去寻觅吃食的山野;有些
地方是他读过书的土圪崂;也有他曾饿着肚子睡过觉的小草窝。当然,他也没忘了来到原西
河畔,在他因最初的失恋而落过泪的地方,再一次伤感地追忆当初的情景……当他立在原西
河边的时候,他也想起了他的好朋友金波。金波已经当兵去了青海——他来信说在师部的文
工团吹长笛;还说他们住在藏民区,附近有一个军马场……他很羡慕金波,什么时候能象他
一样去远方闯荡一回呢?他想,下一次征兵的时候,他能不能也去当兵?
临近吃下午饭的时候,少平已经把“该走的地方”都走过了,于是就返身回学校。
冬日西沉的残阳余晖在原西河对面的山尖上留了不多的一点。原西河两岸的河边结了很
宽的冰,已经快在河中央连为一体了。寒风从河道里吹过来,彻骨般刺冷。少平很快地进了
破败的城门洞,走到街面上。
街上冷冷清清,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城市上空烟雾大罩,远远近近灰漠漠一片。县广
播站高杆上的信号灯,已经闪烁起耀眼的红光。从不远的体育场那里,传来人的喊叫声和尖
锐的哨音……所有这一切,现在对少平来说,都有一种亲切感。他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渐渐
地对这座城市有了热情——可是,他现在就要向这一切告别了。再见吧,原西。记得我初来
之时,对你充满了怎样的畏怯和恐惧。现在当我要离开你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又对你充满
了如此的不舍之情!是的,你曾打开窗户,让我向外面的世界张望。你还用生硬的手拍打掉
我从乡里带来的一身黄土,把你充满炭烟味的标志印烙在我的身上。老实说,你也没有能拍
打净我身上的黄土;但我身上也的确烙下了你的印记。可以这样说,我还没有能变成一个纯
粹的城里人,但也不完全是一个乡巴佬了。再见吧,亲爱的原西……孙少平怀着愉快而又伤
感的情绪,用脚步,用心灵,一个下午回溯了自己两年的历程。
当他回到学校以后,见田晓霞正在他宿舍里。她显然是在等他。
“你到哪儿去了?”她问他。
“我出去走了走。”他说。
“现在咱们走吧!”她穿着一件带帽子的“棉猴”大衣,已经出了门。
他只好跟出来,问:“到哪儿去?”
“我请你吃饭!”她说。
孙少平不愿到她家里去,就说:“我在大灶上报饭了……”
“啊呀,都快毕业了,你还舍不得丢你那两个黑面馍?”她开玩笑说。
少平没吭声。其实,他今天下午报的是白馍——他把几张“欧洲”票一直攒到了这几
天。
少平原来以为晓霞让他到她家去吃饭,但她却把他引到了街上的国营食堂。万幸!
她把饭菜买齐后,对他说:“咱们就要分别了,我应该请你吃一顿饭。家里人多,这里
咱们清静一点,还可以拉话。”
少平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同学一块下馆子,因此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在晓霞是个大方姑
娘,他们也熟悉,才使他心里不特别慌。他说:“我也应该请你一次。礼尚往来!”
“别,”晓霞说,“等我回咱们双水村的时候,你在你家里请我吃一顿饭,也许更有意
思!”
“你会到双水村来吗?”少平问她。
“肯定会的!我还从没回去看大爹大妈呢!再说,就是没他们,我也会去看你的!你要
是到县城来,也一定要来找我!行不行?”
“行……”
少平一边吃饭,一边心里非常激动地想:他竟然这么大方地和一个女的坐在一起吃饭,
拉话,这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他也只有和晓霞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个年龄和女同学交往的羞怯心理,才不
至于成为一种严重的障碍。他们常常象两个大人一样探讨一些“大问题”,这使他们的关系
限定在友谊和严肃的范围内。
“毕业后你准备怎办呀?”晓霞一边给他碗里扒拉菜,一边问他。
“一切都明摆着,劳动种地……这些我都不怕。主要是读书困难了。没时间不说,借书
也不方便。晓霞,你要是找到好书,看完后一定给我留着;我到城里时,就来拿。看完后我
就会想办法还你的。”
“这当然没问题。就是《参考消息》,我也可以一个星期给你集中寄一次,你看完保存
好就行了。其它报纸听你说咱村的学校里都有?不管怎样,千万不能放弃读书!我生怕我过
几年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搭着个褡
裢,在石圪节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为几报柴禾或者一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牙
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
孙少平仰起头,笑得都快喷饭了。这个晓霞啊!笑毕,他说:“我不会变成你描绘的那
种形象。”他立刻严肃起来,“你不知道,我心里很痛苦。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到一
个更艰苦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哪怕是在北极的冰天雪地里;或者象杰克·伦敦小说中描写
的严酷的阿拉斯加……”
“我很赞赏你的这种想法!”晓霞用热情而鼓励的目光望着充满激情的少平。
“我不是为了扬名天下或挖金子发财。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和身上攒着一种劲,希望自
己扛着很重的东西,为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不断头地走啊走……或者什么地方失火了,
没人敢去救,让我冲进去,哪怕当下烧死都可以……晓霞,你说这些想法怪不怪?我也说不
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我回到家里,当然也为少吃没穿熬煎。但我想,
就是有吃有穿了,我还会熬煎的。说实话,几年前,我没这么些怪想法。但现在我就是这样
想的。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情绪对不对……”
“坚决正确!”晓霞把两个不能连在一起的词连在一起,笑着对他说。这是他两个创造
的一种幽默用词法,时不时从双方的嘴里冒出来,其中的滋味只有他两个才能品尝到。这顿
饭他们吃得时间很长、谈的话也很多。他们相约:他们还要见面;她要回双水村来;他也还
要到县城来找她。他们只是没好意思说互相可以通信。
回到学校后,晓霞把她托父亲在省城买的那个多兜黄挂包,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了少平。
少平给她送了一个漂亮的大黑皮笔记本……
晚上亮灯的时候,少平正破例和几个同学在宿舍打扑克,跛女子侯玉英突然来找他。
她也不进宿舍来,踮着脚立在门口,让少平出来一下,说她有个话要给他说。
少平看见她脸上带着一种紧张和激动,并且气喘嘘嘘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把手里
的扑克塞给旁边一个观战的同学,跳下炕走了出来。
在院子里,侯玉英悄悄地对他说:“郝红梅做下丢脸事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
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什么事?”少平的头皮一阵发麻。他心想,红梅和养民是不是有
什么不规矩行为,让人家捉住了?马上要分手,说不定两人感情冲动……“你猜!”侯玉英
故弄玄虚地向他挤了挤眼。
少平着急地说:“你快说是什么事嘛!我猜不着!”侯玉英这才一脸的神秘,说:“郝
红梅在二门市上偷手帕,让售货员抓住了!”
“啊?”少平一下子震惊得张开嘴巴,“什么时候?”“今天下午快吃饭的时候。”
“现在她人在哪儿?”
“二门市后面一个办公窑里锁着。我爸让我到学校来找领导……”
“你去了没有?”少平一步跨到侯玉英面前,瞪着眼问她。
侯玉英被他的凶相吓了一跳。本来,她来是给孙少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