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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弯起嘴角笑起来。夏老低垂了眉眼,态度很是恭敬,手心里却捏了一把汗。显然明玉知道了一些,不晓得是楚云飞告诉她的,还是她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但当年楚家遭遇的那一场灾难,可谓灭顶,即便过去了这么些年,风声也渐渐熄灭了。一旦旧事重提,仍旧叫人心有余悸。
那些事明玉又知道多少?
因为不知,所以才能这般从容?
难得是个阴天,没有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偶尔还有凉爽的风顺着窗棂子吹进来。
周嬷嬷领着杨大奶奶从外头进来,“才听说今儿婶婶和妹妹要出门,本来还说趁着今儿天气凉快,去别的地方逛逛呢!”
明玉起身见了礼,杨大奶奶朝秦氏施了礼才坐下去,就有身边的丫头提着一篮子时令鲜果递给莲蓉,杨大奶奶笑道:“今儿一早我们大爷去进货,瞧见外省运来的,就买了一些,特意给婶婶、妹妹送来尝尝鲜。”
秦氏让夏老先退下,笑道:“你们家里孩子多,我们都是大人,哪里还这样馋嘴,给孩子们留着吧。”
莲蓉将盖在篮子上的布揭开,立即露出黄橙橙的果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莲蓉还是头一回见,蹙着眉头问:“闻着很香,真的能吃么?”
这东西本来就不常见,明玉依稀记得在那本书上瞧过,却也一时想不出叫什么名儿。
杨大奶奶笑道:“自然能吃,否则也不会从大老远的地方运来南京买了,也亏得大爷去得早,选了一些完好无损的。”
明玉大概明白杨大奶奶的意思的,道:“外省运来的,只怕价格也贵?”
杨大奶奶立即点头,笑道:“可不是,长得黄灿灿的惹人爱,虽然贵,买去尝鲜的却不少。不怕婶婶、妹妹笑话,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呢,就算价格贵了一些,也当是长一回见识了。今儿大爷去,还遇见别家的人,说是买回去藏在地窖里,过年时拿出来招待客人呢……”
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秦氏和明玉根本插不上话。周嬷嬷给香桃使了眼色,香桃出去一会子,回来禀报:“车马预备齐全的。”
杨大奶奶这才打住话,起身告辞。周嬷嬷已给篮子里另装了东西作为回礼,明玉亲自送杨大奶奶出来。
“方才瞧见夏老在屋里,我来得竟不是时候,你们在说要事吧?”路上,杨大奶奶随意问道。
其实这才是杨大奶奶的主要目的吧,这般随意地问,才能叫人放下警惕。
明玉随口道:“也没说什么,就问了问他这些年在南京是怎么过来的。”
说着满脸感激朝杨大奶奶道:“夏老虽是下人,可楚家原来的人竟找不到几个了,多亏了你们,才让夫人能见着夏老。”
杨大奶奶笑容僵了僵,虽然明玉满脸感激,听着却有几分讽刺的味儿。当初三处庄子托付给杨家,管事都是楚家的人,如今却只剩一个夏老……再一想,杨夫人说秦氏身边见不到一个从前的人,那个姓王的管事是明玉的陪房,可见真如杨夫人所说,楚家另外两房人比她们有过而无不及,手段比她们还厉害,而她们不过是拿了应得的那一份罢了。
这样想着,神情才自然些,道:“这有什么,说起来庄子上的事也用不着我们费心,据我们老爷说起,夏老年轻那会子有个‘金手指’绰号呢。只是,将一处庄子交给他打理,却是屈才,他两个儿子,我虽没见过,次子在外头做买卖,听说生意还不错,在乡下老家买了地盖了房子,如今夏老年事已高,不晓得今后有什么打算?”
一眨眼,又想插手庄子上的事么?
明玉道:“和我婆婆商议了,少不得先让夏老再费心,我在南京人生地不熟,我婆婆也离开这些年。想找你们帮忙,可你们已帮了我们这么多,却不好意思再开口。幸而夏老是个见多识广的,他是公爹留下的人,连杨伯父也说他好,我们更不好开口了。”
搬出杨老爷总算堵住了杨大奶奶的嘴,目送杨大奶奶乘坐的轿子离去。明玉无声地一笑,杨家也是上下不齐心的,杨老爷更妙,连自家人也……好在,他是晓得自家人都是什么性子才这般。
可明玉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她不禁想到,是不是回来的早了些?但楚云飞已是军籍,又过了这么多年……
正想着,秦氏已收拾妥当,莲蓉、周嬷嬷等人尾随,到了二门外。
周嬷嬷去外头叫了一声,阿阳驾着马车进来。
天气不热,将衍哥也带上了,上了马车后,秦氏就把衍哥抱在怀里,温声细语告诉他,今儿要去见什么人。衍哥只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抱着祖母的手腕,好奇地盯着祖母。等出了城,秦氏眼眶儿就微微红了,马车一摇一晃,衍哥不晓得何时已睡去。
明玉本想劝两句,话到嘴边又打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情绪该淡的早已淡了,不会淡去的已刻进骨子里,就算没有回到南京,依旧会时时想起。就如她自个儿,不管一辈子经历什么,都是自个儿的人生,只要无怨无悔就好。
秦氏嫁给公爹,历经翻天覆地的变故。想起楚云飞的父亲,美好的记忆总多过于那些不好的记忆,嫁人这一遭,她是无怨无悔的。
不管楚云飞未来会怎么样,明玉也同样无怨无悔。
马车行不紧不慢行驶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下时,秦氏才趁着人不注意,匆匆擦了湿润的眼角。云妈妈接住熟睡的衍哥,明玉搀扶着秦氏撩起帘子,莲月、香桃早一步下来。等秦氏稳稳当当下了马车,明玉才下来,一抬头就瞧见一片绿意葱翠的桃林,竟望不到尽头。
已过了桃子成熟的季节,但这一片葱翠茂盛的绿,不由得就叫人心情舒畅。
秦氏怔怔地看了半晌,才止住了泪又悄悄从眼角滴落。夏老上前来,弓着背道:“老爷就安睡在这里,夫人先去看看吧。”
马车无法行驶进桃林,接下来只能步行。
秦氏抹了一把泪点点头,夏老在前头带路,明玉和莲蓉一左一右扶着秦氏。走了半刻钟,方隐隐约约瞧见一处坟,坟前立着碑,上面只有名姓却无出处,亦无何时亡谁人葬的标注。
这和明玉见过的陈家祖上的墓碑很不一样,陈家太老爷的墓碑上,刻着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大爷、二爷当时已有的陈家所有男丁的名字还有各自的妻……她终于切切地体会到楚云飞的心情,体会到当秦氏说起公爹孤零零一个人在南京是什么样的心境。
秦氏已泪流满面,大伙瞧着也不觉低头抹泪,好半晌秦氏才慢慢儿走到墓碑前,伸出手摩挲着上面刻的字,哽咽道:“老爷,我们回来看您来了……”
一语未完已不成声。
回去的路上,秦氏只是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午饭夏老安排在他们住的地方,秦氏并没有怎么吃,这会子已是申时了,明玉把夏老的大儿媳妇夏大娘特意做的两样点心拿出来,秦氏仍旧摇头。
今儿并没有进别院,只在别院外头站了很久,那门已斑驳,上面的锁早已生锈,墙壁灰白形容惨淡,从外面瞧只是被废弃一处民居。明玉绕着别院的围墙转了一圈,其实算不得十分宽敞,大概也就两进的院子,只比她们现在租住的院子略大一些。
并没有楚云飞所说的那么宽敞,明玉缓缓吐了一口气,怀里的衍哥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她调整了姿势,衍哥才又安安分分地继续睡。快半岁的衍哥,愈发像楚云飞,特别是鼻子和嘴巴,简直就是楚云飞的翻版。那个时候,楚云飞年纪也小,小孩子看什么都比较大吧。
秦氏低落的情绪过了两天才渐渐好转,明玉不晓得该如何劝,只得经常把衍哥带到她屋里。大概是奶水太不足了,喂衍哥吃饭,他也吃得津津有味,之前吃一小碗,现在吃了一小碗还眼巴巴地没吃饱的样子。因他先吃,秦氏、明玉才吃,瞧着他这么个模样,秦氏的胃口也好起来,和云妈妈商议着除了白粥之外,在做些什么喂衍哥这个小馋猫。
秦氏情绪好了,明玉就着手处理其他事儿。
除开另外两处,夏老打理的这一处,这些年都有账目,夏老送了来,明玉也不得不看看。二十来年的帐,庄子上除了田地还有果林,做得简单也是厚厚的好几本。
明玉还发现一个问题,账上竟然有利息银子。
通过夏老解释,明玉不得不对夏老刮目相看。这银子是他两个儿子做买卖借的,按照外头钱庄的利息算,又定了个还钱的期限,在期限内归还,和超出期限利息都不一样。一笔五百两的是在期限内就还上的,另一笔八百两的超出了两年,但都还上了。
夏老嘴里谦虚说,这不过是他照着别人家想出来的,却又说不出是那家,可见是他自己的主意。倘或他不是楚家的下人,只怕夏家早已天翻地覆了,两个儿子在庄子上做事也有例钱,可这个钱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