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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也曾看过他的画,无奈柳大夫是个粗人,啥玩意儿都没看出来,光看着那张纸实在是太贵了。
想到这里,章台柳的目光从他绯红的双颊上移开,落到了他扭曲成一团的双手上。
……为什么女人不行呢?
那个丹青似乎看到了暗处的章台柳。他愣愣地望着章台柳藏身的那丛灌木,空荡荡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了炫目的神采。他抬起了那只指骨被碾碎了的手,从那团用皮肉碎骨打成的死结中,抽出了一根扁扁的手指,薄得跟张纸儿一样的指尖笔直地指着章台柳的双眼。
然后他身上的男人猛地抽动了一下,然后从他身上退了下来。因为这个动作,丹青的食指终于不堪重负了似的彻底崩坏,一根指骨刺穿了那层薄薄的皮儿伶仃地支楞了出来。他就用这样的一根手指,费劲地伸长再伸长,似乎是想要碰到几步之外师兄那修长完好的手指,然后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会哀求师兄赐他一死。
然而他碰不到章台柳的手指,所以他只是指着那里,苦苦地指着自己若求而不得一场解脱。
章台柳抿着双唇,左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颤抖着的右手。
然后他看到,那个丹青维持着求死的姿势,忽然流泪了。
他的眼白迅速发红,连带着整个眼周都很快地泛起了红晕。接着那双眼中仅剩的一点点微光被扭曲,融到了一团晶莹的光里,接着水光一闪,一滴泪就这样顺着他微微扬起的眼角擦过他夹满了泥土和碎肉的鬓发,狠狠地敲到了坚硬的土地上。
然后又是一滴,坠在了同一个位置上,而这次土地被这滴泪打出了一个砖红色的小窝。
章台柳放松了双手,他不抖了。
为什么女人……不行?
当夜子时,蛮人营地。
一条绿色的光带忽然在营地的一角闪了一下。巡夜的士兵一皱眉,揉着发懵的双眼仔细地瞧了瞧,却什么都没看见。
章台柳在树枝上看到他揉着眼睛离开后,就迅速一提气力向着最边缘处的那个帐篷掠去,绿色的光于是又凌乱地一闪。
章台柳翻了个白眼。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步伐一乱,错身的瞬间接了个太阴指,接着他整个人就直接冲进了帐篷里。
“柳师兄……”
“行了闭嘴吧你。”章台柳伸出食指点到了丹青的唇上:“柳带你离开这里。”
☆、下阕 完结篇 下
丹青摇了摇头,笑容有点儿发苦:“师兄,我走不了了。有人前几天看见你了,他们就拿我当饵,想把你找出来。趁着他们还没到,你快走吧。”
章台柳其实已经能听到众人赶来的嘈杂了,然而他还是一笑:“青岩万花,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说着他已低下身去,双手牢牢地握住了丹青的胳膊:“你起来——咱先走走试试,走不动了你再躺下,到时候我就把这个带回去给画圣。”他摘下了丹青腰间藏的一小块碎墨,然后把丹青整个人甩到背上:“看看,你轻得来阵风都能吹跑喽。”
丹青勉强笑了笑。下一刻,帐篷就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掀开,灯火通明之间章台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是什么人?”他颠了颠背上的丹青。
“咳……是鲜卑的一个外族。”丹青已经有气无力得了:“师兄你把我放下吧,反正我总归不过一死,少拖累一个是一个。你背着我,笔都抽不出来,还打个屁啊。咳,您看开点儿……”
“你他妈闭嘴!”章台柳偏头低声喝到:“你现在是我章台柳的病人。”
病人……
丹青在恍惚之间,想起了自己亲手治好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病人。
他们有的是天真可爱的少女,有的是势利无情的商人。但不管是什么,从没有谁痊愈之后还记得他,他们一心惦记着的只有自己的性命。
反正只是个大夫,就算是万花谷的又怎样,横竖不过是个大夫。
似乎大夫救人,就是理所应当。
似乎听风吹雪,就是活该如此。
唯一一个在痊愈之后还惦记着他的,把一双丹青妙手砸得粉碎,然后给他下了药。丹青成了他一个人的军‖妓,从此沉醉也好愤怒也好,全是为了他一个人。
丹青忽然有点嫉儿妒章台柳了。
“把我放下吧,我能走的。”
“那你跟我走?”
章台柳的眼神像刀一样剜到了丹青心里。
“嗯,我跟师兄走。”
章台柳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死死地盯着丹青,然后缓缓地把人放到了地上。
丹青有点儿腿软,不过还好还能站稳。他跳了跳,然后抽了口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气音。
接着他说:“师兄,对不起。”
丹青的影子迅速淡去。章台柳愤怒地伸手,却只够让指尖在那身脏污的墨衣上划下一道淡淡的纹路。紧接着熟悉的绿光在鲜卑部‖队的心脏处炸开,送来丹青谓叹似的一声——
“傲骨一折焚玉石。”
天地一瞬寂静。
然后是足以震撼万川的隆隆巨响轰然而至。
“师兄,对不起。”
他轻笑,却释了眉间。
章台柳猛地回神,然后太阴指急退,落地的瞬间迅速向着丹青的方向全力接了一个并蒂芙蓉。随即他扶摇提身,疯了似的甩开轻功向长安的方向没命地狂奔。
快快快……
快!再快!
再快!再快!
那支钢箭终于还是追上了他。
李林风甩开了女人的手,却不小心把人甩到了地上。女人颇为可怜地嘤嘤哭泣着,气得李林风简直想给她一枪算了。
然而他没那么做,因为他的铠甲和长枪被老爷子没收了。
“你哭死好了,反正就算你哭死了,我也不会娶你的。”
李林风被女人尖利的哭声逼得理智全无。
“你的家教都喂狗了吗!”女人一把抹干净了脸上的眼泪:“哦对,你的家教都喂了那个章台柳了……”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李林风就赏了她一巴掌。
“不过你说错了,”女人红着眼睛和脸颊冲李林风大吼:“你就算是打死我,和你成亲的也不会是章台柳!”
“你——!”
女人同样没那个耐心听李林风把话说完。她提着裙摆,带着脸上得意而扭曲的微笑昂首离开了。女人的步伐有点儿快,于是在她转身时,艳红的裙摆就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像极了章台柳手中开开合合的那把素面折扇。
“柳大夫……”
李林风握紧了双拳。
“柳大夫。”
彼时章台柳刚好从长安西市的河沟里冒出头来。
“妈的,嘿嘿……”他古怪地笑着,然后撑起身体从腥臭的河里爬了出来。章台柳于昨夜子时三刻从东门进入长安,为了躲避眼目,他不得已潜进了水下,一直游了大半个城市,才游回了长安西市。水里全是死人和腐肉,一块儿一片儿得都烂成了血沫子,恶心得他一连呛了好几口水。
章台柳爬上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催吐。
然而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好多血水直接灌到他肺里去了,吐也吐不出来。章台柳愤怒地直起身子晃了晃头,结果把长发里夹着的白色肉末甩了一地,又把他自己恶心了一阵。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靠着墙坐了下来。当时在鲜卑营里时,那一箭确实是射中他了的。然而好在坏人活千年,射箭的那人离他足够远,箭的准头也稍差了些,只将箭头刺进了他的右臂。虽然疼得要死,血也流得跟杀鸡似的,但好歹没出什么大问题。于是入城之后,他也没太理它,光折断了箭身又做了做止血,也就下水去了。
然而游了这大半天,他可算觉得伤口不对劲了。
章台柳把右臂从衣袖中脱出,左手顺势从袖筒里摸了把柳叶薄刀出来。右臂上的情况很不好,伤口被脏水泡泛了,扎着箭头的那一圈肉都露出了微微的粉红色,就像被剥了皮的老鼠一样。他能感觉到右臂在微微地发热,连带他的脑袋都不太灵光了。章台柳将刀锋凑到了伤口上,然后歪着头大致琢磨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依着肌理走势在皮肤上划了个十字,放完血之后就摁着伤口旁边的肌肉把箭头挤了出来。
血大滴大滴地顺着苍白的手臂流到地上,然后在青石板上积成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水洼。章台柳一边扎紧袖口一边忍不住地去踩那滩血,仿佛那真是什么很好玩的东西一样。
他想,他大概是太兴奋了而已。
像每个深爱自己丈夫的思妇一样,他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所认定的那个人。
那个人值得的,他就是值得他用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