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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华鸢觉得自己甚至看见了森森的白骨。
哀莫大于心死,他还没来得及过多自哀,就已心死。就连方才自嘲的笑意,都僵在了嘴角。
一世界的寂静。终于,那被扑着的人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打破了这让人心死的寂静。北堂朝抡起另一脚飞踢出去,直接踢破了杀军的肚子,胆汁飞洒出一道弧线,臭味熏天,杀军顿时像是风中残破的风筝一样呼啦啦地飞出去,嗵地一声坠落,这一次,连打颤都没有,它再也没有起来。
晏存继看着杀军,愣生生怔了一会,他摘下自己的面具,声音冰冷可怕:“我的杀军,竟然就这样死在你的脚下。”
北堂朝没有回答。他愤怒,他焦心,他看着季华鸢被自己一箭打在墙上又狠狠坠落,可他却连赶过去的机会都没有。种种炽烈的情绪同时从心口向外疯涌而出,却被腿上的剧痛狠狠堵在了门口,挤得他一颗心生疼生疼。
北堂朝想,腿上的伤疼得有些过分了,就像是把千斤辣椒用滚油炒碎了之后沸腾着泼在他的骨头上。他疼得眼前炸开一朵一朵金光,但是神智却没有半点恍惚。
因为,还有比疼痛更重要的事要去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那千钧一箭意味着什么,季华鸢……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刺激了恍惚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北堂朝突然想起来——季华鸢的夜行衣,胸口内侧,有一枚钢板。
他亲笔刻上去的,平平,安安。
然后,他长松一口气。
晏阿九终于摆脱了翟墨和朱雀的缠斗,他唇边淌着血,缓缓走回到晏存继身边,却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蹲下身子,抽出匕首比在季华鸢的颈侧,哑哑地开口:“北堂王,让你所有的人收手,放我们殿下离开。”
翟墨和朱雀已经赶到北堂朝身边,北堂朝没有让他们扶,自己拽着翟墨的袖子勉强站了起来。他的左大腿几乎要被咬透了,脚尖垂在地上,血流不止。翟墨撕开自己的衣服在他伤口的近心端死死缠住,防止北堂朝失血过快。北堂朝的手扶着他的肩拍了拍,虽然在不可抑制地打颤,却瞬间便让心慌如鼓的翟墨平静下来。
安定。翟墨想,这个男人只要站在你身边,无论有多狼狈落魄,都像是世上最大的靠山,散发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晏阿九手上的匕首又逼近了季华鸢的颈侧一分,划开浅表皮,染上丝丝的血。黑夜里,这点小动作其实很难察觉,但他相信北堂朝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声音是破碎的,却又带着一点嗜血的狂妄:“北堂王,恕我直言,现在的情形,你们委实算不上占了上风。”
北堂朝开口,却是对着晏存继——晏阿九再猖獗,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晏存继的另一条狗,还不配与他对话。他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就像腿上毫无伤痛。他的语速很慢,但是声音很沉着:“你现在转身,告诉你的狼崽子们撤退,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把季华鸢给我留下。”
晏存继是场上唯一没有受伤的人,他扯着嘴笑了笑:“北堂朝,这不好吧。我的狼崽子们听话,但你能制得住总兵台的人吗?你能制得住侍卫局的人吗?我们一转身,你们抡圆了大刀砍过来,我不傻。”
北堂朝的声音很平静:“东门和侍卫局,都是我拉出来的。我手上有信号弹,他们,不难控制。至于总兵台——你的狼崽子对付总兵台的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晏存继点头:“那倒是。但是季华鸢不能给你,这是我的护身符,我得揣好了。”他说着,回身狠狠一脚一点不留情面地踏上季华鸢的膝盖,用力一捻——季华鸢没有叫,但是所有人都听见了骨节受挤压而发出的咔咔的声音。
北堂朝的面色,终于白了,“你难为一个重伤的人,有什么意思。你喜欢他,竟也舍得用他来威胁别人吗?”
晏存继邪邪一笑:“不,我喜欢他,但我更喜欢我自己。他的命跟我自己的比起来,一文不值。”
“晏存继。”季华鸢终于说话了,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我跟你走,你别出什么幺蛾子。”
“季华鸢!”北堂朝骤然提起声音,高声喝骂道:“你闭嘴!”
这一声太过凌厉,以至于季华鸢一瞬间有一些怔住了。他想到北堂朝会愤怒,但他没想到北堂朝现在就要给他下不来台,这有些太怪了。季华鸢抬起头看过去,目光终于暂时绕过北堂朝血淋淋的腿,迷茫地对上那个人的眼睛。
晚风流动,和胸口背后的疼痛交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季华鸢听着北堂朝一字一字道:“晏存继是个痞子,当日在马场上随口编一个故事都能声情并茂地博你的同情,今日他的话,你竟然还敢听!你忘了,自己当日是怎么收场的吗!”
最后一句话,北堂朝咬得格外的重。
晏存继闻言扑哧一笑:“是啊,华鸢,你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我骗的愧疚泛滥的吗?那模样,真是好看。”
然而,季华鸢的眼神却一瞬间迷茫了,他隔着昏暗的夜色,有些不确定地对上北堂朝的眼睛。那双眼睛那么亮,以至于那一点点异光,落在季华鸢眼中,都是那样清晰可见。
季华鸢此时半坐在地上,晏存继在他身前,晏阿九站在他背后,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眼神。季华鸢轻轻地咬上自己的唇,静静地看着北堂朝。北堂朝方才说,你忘了,自己当日是怎么收场的吗?
他当然没忘,他那天气急了,趁晏存继不备一把翻他在地,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北堂朝,是什么意思?
季华鸢的目光突然捕捉到北堂朝看似随意垂下来的手。那手指好似在剧痛中不受控制的颤抖,若即若离地触碰着自己的腿侧。
重重重,轻轻,重重。
暗影云天的暗号,北堂朝与贴身影卫间专用的密语,世间,只有他和翟墨知道。
那就是,出击!
那一瞬间,季华鸢几乎忘记了胸口的疼痛,他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北堂朝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在幽暗中一闪而过的口型,他说,别怕。
季华鸢一把推开晏阿九的手腕,晏阿九错愕一瞬,立即扑过来束缚住他。然而季华鸢又是一肘向后抡去,晏阿九不敢真的和他动刀,匆匆收势,季华鸢不顾一切一样的挣扎着坐直身子,像是红了眼,狠狠地盯着北堂朝:“北堂朝,你是认真的吗!你当真要拿从前鸡毛蒜皮的破事处处烦我吗!现在是什么关头,你还要责骂我!”
朱雀错愕,紧接着扶额,这都什么时候了,要在这里吵架?
然而,翟墨却好像懂了。他扭头看着北堂朝,漆黑的夜色下,只有他离北堂朝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见,北堂朝略带宽慰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北堂朝沉声道:“我再认真不过了。你的所作所为,我受够了。你若是再不悔改,有所行动,东门留不得你,我也,留不得你!”
这番话传达了三个信息:第一,北堂朝说要有所行动,他确定要季华鸢出击。第二,季华鸢现在出手,还不至于日后被东门除名。第三——第三——季华鸢有一些忐忑,他不知道最后一句话,北堂朝是不是认真的。他要是不配合,北堂朝当真就要和他玩完了?
季华鸢咬着唇,让眼底慢慢蕴起水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哽咽出声。他的心里格外的冷静,他不动声色地判断了一下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初回帝都时东门严格的训练终于派上了用场,这一整天,季华鸢被晏存继唬得晕头转向,而现在,冷静的小火苗终于一点一点回了炉。季华鸢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寻觅战机。
晏存继煞有介事地叹一声:“北堂朝,你又要把他弄哭了。”
北堂朝没有理会,他的黑眸死死地盯着季华鸢:“只一个谢司浥,就值得你如此犹豫拖沓。你还有心吗?你还能站起来吗!你要是个人,就坦坦荡荡地站起来,承担你该有的责任!”
朱雀在心里咂舌,这骂得也太狠了。
季华鸢心思一转,他知道,北堂朝是在问他,自己伤得怎样,还能不能一战。
季华鸢摩挲着身后的岩壁缓缓站起来,淡淡地开口:“我是人,我有心。我当然能坦坦荡荡地站起来,为我做错的事买单,为我能挽回的后果全力以赴。北堂朝,你可以不留我。我做错认错,只是有一点,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去乞求!”
我不知道你的话里有话究竟是不是单纯为了向我传达信息,但是我要你知道,我不仅仅是告诉你我还能战斗,我还在告诉你,季华鸢纵然千错万错,当你真的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