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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不一会儿就带着府里的大夫回来了。那大夫神情不变,显然已经处变不惊、见惯不怪了。
他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根银针,先是放在烛台上烧了一会儿,随即快步走到杜氏身边,朝着她脖子后轻轻扎了进去。
一眨眼的功夫,尚在尖叫的女人慢慢地弱了下来,很快安安静静地倒在了顾初时怀里。
他抱着杜氏,而大夫熟练地拿出纱布和药膏,先是替她清理污血,然后又替她上药,最后包扎好伤口。
“三日不得沾水。”
顾初时的脸色难看得要死,把怀里的人抱到了里屋的床上,然后替她盖好被子,又一次走了出来。
那大夫瞧见他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急忙取出药和纱布:“王爷,先上药吧。”
顾初时坐在桌前,伸出手来,眉头片刻也未曾舒展过。
他问:“夫人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 夫一边替他用棉布处理伤口处的血渍,一边也讶然奇道:“夫人的病是精神崩溃所致,而非药石可以医治的。只要保持平和的心情,理应不会再频频犯病才是。小人 平日里给她开的方子也都是调理身子的,身上无伤无痛,夫人又成日待在小院里,小人以为她总能心境平和、平安无事才是。今日恐怕是,恐怕是看见了什么刺激到 情绪的场景才是。”
尚在地上抹泪的刘嬷嬷是杜氏的嫁进府里时宫里指派的老人了,伺候杜氏这么多年,从她还是个娇俏少女一直到如今这个患了失心疯的女人。
顾初时见刘嬷嬷一直跪在那儿哭哭啼啼,眉头一皱,问她:“今日夫人为何犯病?”
刘嬷嬷老泪纵横地说:“夫人本来起来时心情很好,一上午都没事,哪里知道方才外面有几只鸟落在院子里的树上,夫人一听,脸色立马就不对了。等她走到门边,掀开帘子去看,发现树上的两只鸟正在互相喂食,就……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顾初时脸色难看地闭上眼,心口堵得慌。
他当然知道杜氏是为何犯病,因为她看到枝头成双成对的鸟儿,又想起了他已故的父亲。
他这个恭亲王之名是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父亲原是当今天子的长兄,大王爷,也是前窦太后之子。
当初先皇还在时,因宠爱窦氏,把她推上了后位,同时也爱屋及乌,七个儿子里最爱的就是这个长子。
他立了大王爷为太子,一心想要把皇位传给这个儿子,岂料大王爷压根不想当皇帝。
大王爷是个性情温软柔和的人,魄力不足,决断力不强。如果要拿历史上的哪个皇帝来比拟的话,可能李煜比较合适。他喜爱山水虫鱼,极擅丹青,也因此一直都有游遍天下美景的愿望。
这种人生来就不适合当皇帝,甚至连当个政客都不合格,只适合当个文人。
偏偏窦太后对他期望甚高,哪怕知道他整颗心都不在那皇位上,却也野心勃勃地从他小时候就开始替他铺路,特别是在打压别人这一块。
那几年,凡是生有皇子的几个宫妃不是因为犯错被打入冷宫或者赶出宫外,就是得急病去世。更有甚至,当今皇上的生母凌嫔更是不堪先皇变心冷落,抛下当时年且三岁的儿子自尽身亡。
当然,等到现在的皇帝登上皇位之后,事实证明,凌嫔果然是被窦太后害死的,而非自尽离世。
然而先皇年纪大了,早年风流多情,晚来身子骨也不好,本来也就无心再去宠幸美人,因此这些莺莺燕燕的死活也没法牵动他多大的愁绪,只要儿女都好,他也就得过且过。
当时大王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当皇帝,却被窦太后逼着参与政事,他喜爱丹青,窦太后却认为他不务正业,索性命人把他所有的画作都拿去烧了,从此不要他再碰。
大王爷的心血毁于一旦,痛心之至,素来温和的人终于也忍不住爆发了,当下拿起宝剑剁了那个烧他画作的奴才的手,写了封信命人交给三皇子,一路扬长而出,骑马离京。
这一去就去了好几年,再回京时,太子之位已废,三皇子顾渊已然成为储君。恐怕若不是储君换了人,大王爷压根不会回来。
而当初那封给顾渊的信,显而易见就是他交付太子之位的说辞。
窦太后心头恨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偏生这几年在外风餐露宿的大王爷走街串巷地当画师,日子倒是过得惬意,身子骨却不好。本来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皇子,孤身在外,你还能指望他把自己照顾得多好不成?
窦太后替他娶了杜氏进门,两人虽无感情基础,但杜氏温婉贤淑,大王爷撇去没有治国之才不说,个性却是温和谦恭,颇有艺术气息。他会给杜氏讲述这些年来在外游历的所见所闻,两人笑得前仰后合,也会在杏花开满枝头的春日让杜氏站在树下,替她画一幅春日美人杏花即景。
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然而大王爷的身子越来越差,纵有宫里的珍稀药材源源不断地赏赐下来,婚后第七年时,他也终是撒手人寰,抛下年轻的杜氏和五岁的儿子离开人世。
杜氏受到的打击太大,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活的重心,日日心绞痛,到最后竟开始发疯,常常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认识了。而好不容易清醒点时,她才能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但也只是呆坐着,要么抹眼泪,要么什么话也不说。
于是一天一天走到了今天这地步。
大夫下去替杜氏抓药,屋子里只剩下顾初时和两个婢女,外加一个哭哭啼啼的刘嬷嬷。
顾初时疲倦又无力地闭眼靠在椅子上,刘嬷嬷就使了个眼色,让两个婢女先出去。
“王爷,可否听老奴一言?”她擦干眼泪,还是跪姿。
“起来吧,站着说话。”顾初时对她还是比较温和的,这是当初一直跟在杜氏身边伺候的人,一路照顾着杜氏,哪怕今时今日杜氏已成疯子,她也一直尽心尽力。
“当 初若非当今圣上怂恿老王爷,他也不会就这么撂下担子离开了京城,过了那些年的苦日子,更不会拖着副病怏怏的身子回来,英年早逝。老奴以为皇上心思极深极 重,觊觎皇位,所以不顾老王爷死活,偏生老王爷心好,真把皇位让给了他,自己去受苦。如果不是皇上心狠,老王爷又何至于走得那么早?夫人又哪里会成今日这 样子?”刘嬷嬷恨得紧,言辞不顾细谨,边说还边抹泪。
这番话叫人听了可了不得,顾初时倏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刘嬷嬷,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噤声。”
哪怕是府里,也须得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隔墙有耳,这是万年不变的真理。
“你年纪大,人糊涂,本王今日就不计较你言辞之失,只是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你最好搞清楚,免得他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一字一句扔下这么些重话,然后转身离去。
和煦日光照在小院里,他衣袂飞扬地往外走,目不斜视。
枝头的两只黄莺忽然叽叽喳喳叫了起来,他脚步一顿,停在树下抬头看去……成双成对,比翼双飞?
眼神冷冽到比冬日不化的寒冰还坚硬,他毫不犹豫地吩咐守在小院门口的小厮,“把树砍了,从今以后不要让我看见这院里有鸟可以落脚的地方。”
可是到底心里是无法释怀的。
他走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忽然觉得一股重重的无力袭上心头。
父亲走得早,母亲又成了眼下这模样,就连他的祖母——窦太后也被皇帝以“养病”的名义送去了净云寺清修。
想到窦太后临走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顾初时的拳头紧紧地握起来。
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今皇上先是以理解父亲的人生目标为由,怂恿他交付皇权、离开京城,害得父亲在外染病,早早的走了;而后又忌惮窦太后的报复,又假借什么养病的幌子,把自己最后一个亲人也送走了。
想到母亲的惨状,他整个人都像是身处冰窖之中,寒冷彻骨。
顾初时恨得牙齿都咬得紧紧的,一拳砸在道旁的树干上,树叶都落了一地。
他转身快步朝书房走去,研墨,执笔,落书,最后把那张字条卷了起来。他转过身去,移开墙上的那幅画,按下了其后的一凹凸不平的地方,于是吧嗒一声,书柜从中分开,露出了其后的一个暗室。
他走进其内,再走出来时,手里的字条已经不见,只剩下一块碧绿的玉佩,颜色莹润,碧绿无暇。玉石并不似白玉那般透明,而是充满纹路,别有特色。
再一次按下机关,书柜合拢,一切有如先前,没有丝毫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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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的小院又恢复了平静,唯有苦涩的药味从中飘出。
先前还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