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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哪里是说给他听?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世上没有一定的事,总得常说常念着,才不会迷失了自己。”
“迷失自己?你是有什么长远打算吗?”
“不,门主高估了,我一个丫鬟能有什么长远打算!只是人活一世,最长的是日子,我只不想自己被日子磨成死鱼眼罢了。”
“……这份心思,倒是难得!”
萧岳看着被月色洗成黑白的庭院,这里很宁静,却又不会死气沉沉的,压抑得要让人发狂。他接过染儿斟上的茶水,轻轻啜了几口,才想起自己这大半天竟是滴水未进,不免又是一阵苦笑。
兰尘看看萧岳,她拿不准萧岳来清园的用意。而萧泽又情况不明,虽消息传出来说无事,但若真无事,萧泽岂会不回清园?
正迟疑着,就听萧岳道。
“你怎么——哦,是想问泽儿的情况么?”
“……是。敢问门主,公子他……何时可以回来?”
萧岳淡淡地从兰尘脸上转开视线,毫无隐瞒地回答兰尘。
“我不知道,艳雪之毒他们无能为力,我派人去请月城了,只要能撑到月城赶到,泽儿就可以没事。就算连她也解不了艳雪,也只有她能通知到冼来救泽儿性命。”
得了答案,兰尘略略松了口气,既然有韦月城在就没问题的话,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相信这会儿,韦月城肯定正赶过来,不会来不及的。似是察觉到兰尘放松了的表情,萧岳瞥她一眼,又问道。
“你不想去看看他?”
想了想,摇摇头,兰尘老实回答。
“我不懂医药,论照顾病人,也做不到细致体贴,更遑论饮食生活的禁忌。还是不去添乱了,就在这儿等着公子回来吧。”
“你这丫头,倒冷静得很!”
“不给人添乱是第一准则,在这基础上再求有所作为,我认为这很正确,公子也同意这个意见。”
笑了笑,萧岳伸手接过睁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大人们说话的兰萧。
“还是小孩子好啊!小孩子,什么怨愤都没有,在一起和和乐乐的。泽儿给你说过的吧?他们三兄弟,小的时候真是亲密,怎么长大了,就成这样了呢?澈儿的意思,是我令他们母亲因嫉妒而疯狂,而他们又因他们母亲变得异常——我不明白,她早就知道我心里装着月城,我永不可能忘记月城,她当初明明是最清楚这一点的。嫉妒,嫉妒的话,她为什么会为我说下又一门亲事?”
仿佛找着了听众,萧岳抱着兰萧说个不停。在这月色下,他仿佛又回到了韦月城消失后的那段日子里。那时,他也总是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抱着安安静静的小萧泽,看着天上遥远的月亮。
“我确实看重泽儿,因为歉疚,我更关心泽儿一些。可是泽儿他是长子,又颇具才干,我着力培养他,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且我也绝未因此而漠视他们兄弟几个,指导武功,历练江湖,除了少主这个位子,我给予他们的究竟还少了什么?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了。”
兰尘没有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人的心最是难以明了的,何况这次闹得这么大!再者,她又不了解萧岳此来是何意,怎么好乱说话。
萧岳似乎也无意于她的回答,长叹一声,摸着兰萧的头忽问道。
“……兰尘,你叫兰尘,是吗?”
“是。”
“你是异国人?”
“……是。”
“泽儿很看重你。”
“不敢,兰尘只是公子身边侍人,公子使唤得久了,比较习惯罢了。”
侧头看一眼动作端端整整似恭谨的兰尘,萧岳淡淡道。
“能让花棘点头说不错的人,总该有过人之处。”
兰尘不说话了,萧岳既然能把花棘给扯出来,就证明他至少听闻过她们间的些儿事,再努力撇清,恐怕会惹火这位门主大人吧。毕竟今天发生的事,对他应该刺激非常大。
“我命人去请了月城,可是我现在怕见到她,她是知道我会照顾好泽儿,当年才会独自离去,哪知道泽儿留在我身边反而……我也怕去看他们母子,泽儿与漩儿俱是生死不明,他们应该都怨着我的。事情发展到今天这局面,我无法把一切归罪于自己,但不怪自己,又能怪谁?呵,真没想到啊,我萧岳竟会有这么软弱的一天!”
兰尘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做声。
正在这时,园外忽传来属下一串呼声。
“门主,门主,夫人到了。”
萧岳一下子站了起来,脚迈了出去,却又硬生生顿住。他的胳膊不自觉用上了劲儿,勒得兰萧不舒服地哼哼两声,挣扎着就要哭出来,兰尘赶紧伸手去接。萧岳反应过来,松了胳膊,对属下吩咐道。
“即刻请夫人去西院为少主疗毒,楚怀郁他们一个都不准放走,所有人全力协助夫人,要什么药材尽管来报,不得有丝毫耽搁。”
“是,门主。”
属下领命而去,萧岳抬头看看天上那轮高挂的月亮,转头问道。
“你也知道月城就在附近?”
“……听公子说,因为韦老先生想来武林大会上玩玩,而这次武林大会是由公子主持,夫人担心老先生过于爱护外孙而闯祸,就跟来看看的。”
萧岳自然清楚岳丈大人韦清那“江湖奇侠”的赫赫名号是由什么功绩累积起来的,他也知道已经放手的韦月城不会是为他而重回南陵,明明适才自己也说过怕见到月城。可是听到兰尘这么说,心里却又是一阵酸涩。
“是吗?这样啊——呵,幸好,幸好!”
举步下了台阶,萧岳正要离开,忽又停下,回头道。
“兰尘,你若是想去看泽儿,就去吧,只不要打扰到月城疗毒就好。”
“呃,是,多谢门主。”
摆摆手,萧岳慢慢地朝外走去,兰尘抱着兰萧看着他的背影。
实话实说,她并不同情萧岳。这里面有对男子三妻四妾的反感,也有对他一味以宠信来弥补对韦月城和孟夫人感情上这份亏欠的不以为然,可以说,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固然主要在孟夫人失去理智的嫉恨,可居于这一切的中心的萧岳,同样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
但兰尘一向笃行“责备于事无补”,她也会喜欢想“如果当初”这样的假设,也会在怒气上涌的时候,百般热烈地问候那点火的人,然而这也仅是片刻而已。出了事,她就会要求自己尽快做出决定,并且在做决定的时候,只从当下的实际考量。
就在萧岳要绕过溪水时,兰尘终于忍不住道。
“门主,但凡过去了的,不管如何便都是前尘往事了,追无可追,我家乡有句古话——不如惜取眼前人!”
萧岳的脚步停了停,在兰尘的声音没入黑暗中去了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背起手过了溪水,消失在桂树后。
不如惜取眼前人么?
他何尝不知道,又何尝没有努力去惜取?但月城啊,那有如高高挂在旷远夜空中的满月般光辉清冷而又绝艳的人,他怎能忘得了!
这,便是负心的下场吧……
第四卷 京华倦客 第十五章 前尘往事
第十五章 前尘往事
萧泽静静地站在一片黑暗中。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黑暗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儿的光透进来,连自己也看不见,比当初父亲把他扔进去闭关的石室还要黑。而且那黑暗甚至好像能吞没声音似的,连跑动时的足音也消失了。
“八年,已经八年!”
虚空中忽然有声音晃过,听着有点模糊。萧泽全身的神经陡地绷紧,却只有手指轻轻动了动,他的头略垂着,双目微闭。
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清楚了些,是女声,哀怨的女声。
“我如此爱他,我已伴他更久,为什么他的心还不在我这里?”
萧泽的身体猛地一抖,这声音太过熟悉,太过含怨,他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了。在某个安祥的午后,在那锦缎着地的桌下躲藏的午觉的香甜,都因为这声音而碎成一片,童年。从这一刻起全部结束。
“是因为他吗?是不是因为他?因为他一直在这里,所以岳总是忘不了那个韦月城,所以我永远是妾,所以我的孩子连半分机会都没有,再怎么优秀都只能永远臣服于他!”
“萧泽萧泽萧泽——”
“她是故意的,她甩手而去,却把儿子留在岳这里,逼得岳永远记住她,逼得我在岳心里永远什么都占不到!”
“我恨她,我恨他们!”
“为什么他们要存在?为什么他总要跑到我跟前得意地叫我二娘?他想炫耀什么?他想提醒岳什么?我恨他,死掉的小孩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他?”
失控的声音尖利得吓人,仿佛锋利的箭,萧泽茫然地看着包围自己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震惊、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