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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地默数到“二”的时候,顾显的笑声终于停止了。他依旧仰躺在那里,不想动,也无法动。
薛羽声走过去,抬脚踢踢他的腿。
“喂,别装死!我下的是**,可不是毒药。”
“……放心,我还活着的,笑累了歇一下。”
顾显侧过脸来看着薛羽声笑了笑,声调和往常一样自然,不过似乎又有点不同了。不去想这不同在哪儿,薛羽声用好听的声音实实在在地恐吓着。
“深更半夜的,再敢这样扰民,我就叫人把你吊到城门上去,让你笑个够!”
“呵,可不敢了,我还不想装疯。”
“刚才不是装疯是什么?”
“发泄呀!被人这么瞧不起,我当然要发泄一下。发泄完了,就有劳你引荐一下吧,我希望可以拜见东静王妃。”
“——哼!”
薛羽声倏地转身离开。
“你以为她是可以说见就见的么!有那个心意,给我等到明天再说!”
“啊?喂,别急着走,至少把解药留下啊!”
“没解药!你既然爱躺就躺个够好了!”
“——我说,这时节蚊虫还很多呀!”
“薛姑娘,要是有人来袭可该怎么办?”
“喂喂喂,我今天总共可就只喝了一杯酒……”
再叫也没用了,薛羽声已经火大地关上了后院的门。
砰——好大一声响!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顾显无奈地侧过头,空着肚皮在一群同样饥饿的蚊子的环绕下对着夜空,再美也没诗情画意了。
果然哪,女人是不能得罪的。不过今天明明被得罪的应该是他吧,为什么被下药、被讽刺后,躺在这儿喂蚊子的还是他啊!
唉——
第二天下午,一身蚊虫叮咬的红斑终于消退的顾显见到了昭国最具知名度的女性之一,东静王妃沈盈川。
经由秘道,顾显直接进入了东静王的书房,当抬头看见那位端坐在书桌后的王妃时,尽管已有所猜测,顾显还是不由得惊诧。冯家庄墓园里那个沉默的仍有着脂粉气的男装少女、渌州城墙上那个侃侃而谈的英气少年,和面前这位衣饰简单却自有一番雍容贵气、威仪内蕴的美丽女子,她们都是同一个人,但相差已远。人的改变,竟能有如此之大!
沈盈川放下手中刘若风自聊城虎威将军金昌处送来的密信,站起来,任由顾显暗暗打量,她只笑道。
“原来是顾公子,有失远迎了,请坐!”
“不敢当,顾显谢王妃赐座。”
丫鬟奉上一等香茶,沈盈川敬道。
“顾公子,既是旧识,我们便无需虚礼客套了吧。”
“哦?王妃还认得顾显?”
微微露出讶异之色,是需要,也是顾显未料到沈盈川竟如此干脆地承认。
“当然认得,去年渌州,曹大人引见过,我便一直期望可再见顾公子一面,今日得偿,实在令人高兴!”
“王妃抬举了,顾显声色犬马多年,怎当得起王妃如此期许?”
“呵,公子多情,亦是人之常态。若果要如此说,想那严二公子不问世事,沉埋书铺亦是这许多年,难道也不再值得公子期许?”
顾显拱手一笑。这沈盈川,说话圆融而又能切中要点,气质也比一年前更沉稳了,不愧是东静王执意要娶回的王妃。
“多谢王妃宽慰。”
“公子无需这般客气,早年公子与严二公子随王爷争战西北边疆之种种逸事,我不仅常听王爷提起,连我姐姐,她也时时与严二公子聊起呢!公子武艺高强、辩才无碍,奇兵之计令人叫绝,倘能重回王爷麾下,想必公子定能建起不世之功业!顾大人,想来也会欣慰吧!如此,盈川以为,才不枉顾大人那般费尽心力,要公子特地往东月国走一趟!”
沈盈川言辞恳切,兰尘从前曾告诉过她,有人德高,有人才深,用人者绝不可强求德才兼备,如何识其才,如何识其德,又如何用,这便是用人者该做的事。而要笼络顾显这样疏狂的人,便只能以“家国天下”动之。
世间纨绔子弟不少,然如顾显者,却是荣华富贵已见得多,只待济沧海。
顾显有点无礼地直视着沈盈川,忽然轻笑了一声。
“王妃明鉴,顾显确实青云之心不死,但如今顾家败落,再无能力襄助王爷大事,顾显甚至还是戴罪之身,王爷当真不在意么?”
“芜州一案为王爷亲自所破,公子有罪与否,王爷心中自是明了。况且顾家此劫,王爷他……亦是心有戚戚。而先有苏府,后有顾家,再过后又是谁?这且不论,我昭国素来强敌环伺,百姓安于本土之乐,我不欲犯人,奈何人妒我水土丰美,时以刀兵压境。世家本多才俊,但长此以往,谁却能保国泰民安!”
说罢,沈盈川轻叹了一声,她的声音本就圆润动听,兼之情义真切,语气柔中带骨,刚而似诉,就是顾显听了,也不禁心中激荡。
他起身朝沈盈川一揖,半是出于礼仪,半是出于期待。
“敢问王妃,王爷既有此心,可想过,以后又当如何处理这类事件?请恕顾显斗胆,苏家也好,顾家也罢,真要说起来,也不冤,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何其多?王爷将来怕是也不得不如此吧!”
这问题真是尖锐,说实了,多数人大概会觉得没奔头;说虚了,别说顾显不信,但凡是那样家族里出来的,几岁孩童也会嗤之以鼻。沈盈川抬头看着顾显,垂眸一笑,会这么问,就表示他已经同意归顺沈燏了。
“公子问得实在绝妙,可惜,这问题,我给不出答案。王爷不是心量狭小之人,但一坐上那位子,就是骑虎难下了,他的权力太弱,同样会带来这个国家的不幸,而他自己,更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你说是吗,顾公子?”
顾显略有迟疑,但仍是点头道。
“王妃说的有理,可是至少也有中和之道吧,难道王爷就没个准备么?”
“——当然有。”
沈盈川微笑着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国之根本,在于万民。民定,则国定,则君安;民富,则国富,则君强;民忠,则国忠,则君稳。倘若要定了那个盘绕着荆棘,偏又光华万丈的位置,那么首先,就要把这基石打结实了,不是钱财填满库房就代表国富,也不是百姓只知耕作生养就代表安定,唯藏富于国于民,藏学识亦于国于民,则民心所向,无可挡也!既得如此基石,又何惧分权?且臣子之权,源出于君,分之得宜,衡之在理,权责明确。功必赏以勋爵荣耀,赏以黄金良田美宅。君义至于此,倘臣心不足,莫怪逐之!至于何种手段,但以需要而定。”
一席话说完,沈盈川侧头,看顾显愣在那里,她也不理会,只弯唇置之一笑。这些想法来自于兰尘,她跟萧泽初听到时,也是如此反应。沈燏听到她这么转述,更是直摸下巴。也难怪,男子倘能做这样发言,已是十分之不易,何况是听到一个女子侃侃而谈,那种冲击,谁都难以幸免!
顾显不觉抿了抿唇,自幼见惯了或温雅、或精明、或娇俏的女子,反正不管有多少种情状,即使是宫中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总是可以用“柔”这个字来形容的,包括那个舌头毒辣的薛羽声。可是面前的这女子……沈盈川确实很美,容色可谓倾国倾城,但她的头总是微微昂起的,直视着他人的目光沉静、深邃且睿智,神色间的从容自信更是给她的美丽镀上了层光辉,令她仿佛被明丽的日光照拂着一般耀眼,而那股尊贵的威仪,就这样由眉宇间,由举手抬足间展现出来,自然而然,如云华流动。
世上唯一能与皇帝站在一起祭拜天地、俯视江山的人么?
顾显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会坐在这书房里,就表示东静王离京的这段日子里,事务有相当一部分是由她主持的吧。如此能耐,就算那番话她只是重复着说出来而已,她就已有足够的资格戴上那顶凤冠!至于东静王,呵,其实以他如今的境况,又哪里有那么多选择?
不说父亲远赴瘴疠之地为官会如何,不说一夕间失去富贵护佑的家人会如何,也不说至今仍蒙冤困锁刑部的病中的叔父,单他自己就还半是戴罪之身,除了隐着脸无益地奔走,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大概就会听到谪居城外宗庙那点薄地的家人们遭欺凌的消息了。
不稀奇,这世上最多的永远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虎落平阳为犬欺。
“顾显不才,但若能为王爷王妃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以半蹲跪方式俯首在面前的男子握紧了双拳,手背上绷直的筋脉如山脊般显示了他卓绝的力量。
沈盈川含笑扶起他,有此人相助,至少严家与曹家当可归拢,并且,这京城的御林军,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