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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琰痛苦地阖上了眼眸,片刻,哑声道,“她有今日,皆因本王教妻无方,御妻无术。假若真的有那么一日,她果真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行,本王定会亲手了结她,然后,再赔她一命!”
“王爷,您……”长英大惊失色。
“长英,你说的本王都明白,可是,本王没有办法,或许上辈子本王真的欠她良多,今生才会这般……你下去吧,本王觉得很累……”
他是真的很累,一种从心底深处散发而出的疲惫正快速地将他吞噬。
在公,他既要为滔光养晦的陆宥恒保持实力,又要小心翼翼步步谨慎地与陆宥诚周旋,所走的每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心思,如此才能在让陆宥诚事事如他意的情形下,亦一步步将他引落陷阱。
在私,为着追查当年秦卫氏的死因,他不悉出动自己隐藏多年的势力,只为了能将一切事查个水落石出,也为了给死难者一个交待。
可是,在他已经快有些不堪重负的情况下,他挚爱的姑娘却又给他捅了一个天大的漏子……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查到怡昌长公主身上的,也不想知道为了今日这番报复,她背着自己到底布置了多久。怡昌并不无辜,而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不会妄想着她会为了自己而放弃为母报仇。
只是,他宁愿她一刀直接取了怡昌的性命,也不愿意看着她如此虐杀她,那样的手段,太过于残暴,太过于血腥。
断指、血窟窿、毁容,他一直担心之事终于成了真,她最终仍是被仇恨吞噬殆尽。
他缓缓地将一直藏于身上的那只耳坠取出,定定地望着它。
他的妻子有许多首饰头面,都是他精心为她寻来的,这耳坠亦不例外,讽刺的是,她带着他的心意,去做下他最担心最害怕之事。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寒风敲打窗棂发出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愈发显出夜的寂静,以及人的孤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椅上站了起来,迈步从书房离开。
正院内,素岚与红鹫担心地望着自回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言的主子,彼此对望一眼,终是只能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陆修琰进来时,诺大的正房里便只得靠着贵妃榻怔怔地出着神的女子。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抬眸望了过来,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可最终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陆修琰缓步来到她的跟前,紧紧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每一分表情,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
你是谁?她明显愣了愣,竟是想不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垂下眼帘,少顷,对着他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回道:“我不是秦四娘。”
陆修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闻言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你不是秦四娘,不是我的阿蕖,更不是我的傻姑娘。我的阿蕖,柔顺善良,单纯明媚……”
“可是,不管是如今的你,还是你口中的秦四娘我的阿蕖,都不是完整的秦若蕖。这么多年来,你将所有的悲伤、难过、绝望强行从她记忆中抹去,可曾想过她个人的意思?她在你刻意营造的平和环境里无知地长大,她不知慈母因何而亡,不懂亲父为何冷漠,不明原本幸福之家何故分崩离析,她快乐而又茫然地活着,因无知而显无情。”
因为无知,所以可以很快地将多年来一直疼爱她的祖母抛诸脑后;可以任由生父孤身一人离开,独自守着诺大的空宅在回忆里活着。
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可以轻松地抛下……
很无情么?是!可是,这一切又能怪她么?她的记忆不完整,她的记忆随时缺失……
陆修琰仰着头,待觉眼中波光褪去,再度哑声道:“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生应是百味,人应有七情六欲,酸也好苦也罢,或哭或笑,那都是生活给予的历练,人是在这些历练中逐渐成长。如此,当他垂垂老矣时,回顾此生,亦能感叹一声未曾辜负时光。”
他当然希望他挚爱的妻子能一直简单而快活地度过每一日,可是,这种简单与快活,却不能以“无知”为代价。
他阖着眼眸,片刻,睁眼一字一句地道:“如今,母仇已报,余生有我,她,已经不需要你了!”
她不需要你了,不需要这个充满着仇恨的你了……
‘秦若蕖’身子一晃,似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那样的难堪,又是那样的难受。
她极力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努力想要看清眼前之人。
下一刻,她冷冷地笑了一声:“不愧是最负盛名的端亲王,说起道理来当真是一套套。”
她深呼吸几下,咬牙切齿地道:“她不需要我?若当年不是我将她那段血腥记忆抹去,你以为还会有你如今柔顺善良、单纯明媚的阿蕖?”
没有她,当年的秦四娘根本活不下去,她会彻底毁在那无穷无尽的血腥恶梦当中!
“是,那段记忆于一个未满六岁的孩童来说,确是难于承受,可是,她已经长大了,成长得比你以为的要坚强,而你,却仍当她是当年那个徬徨无措的她。”
他的傻姑娘,比任何人以为的要聪慧,要坚强。
陆修琰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望入她眼底深处,嗓音低沉却又相当无情:“她不再需要你,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保护,不需要你干涉她的记忆!”
“悲伤也好,痛苦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有我与她共同承担。”
“所以,她不需要你了!”
‘秦若蕖’一直被他逼至墙角处,她拼命地摇着头,胡乱地道:“你胡说,你胡说,她还需要我,她会一直需要我,没有我,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活着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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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眼神凌乱,神态已经有些疯魔的模样,陆修琰心口剧痛。
伤她一分,于他来说痛苦却是加倍。可是,他没有办法,怡昌惨死的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着实太过于强烈,仇恨真的会吞噬一个人的理智,让她变得相当陌生。
他可以接受一个性情古怪的她,也可以接受一个或许并不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她,可他不能接受一个残酷血腥的她。
他对长英说的那番话是真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他必定会亲手了结了她,而他,随后亦会追随。
上辈子他定然欠她良多,故而今生注定会为她操碎了心,却又无怨无悔。
“你胡说,你胡说……”‘秦若蕖’喃喃地反驳,双手胡乱地拂着,仿佛想将那些令她又慌又怕的话语拂开。
突然,她眼前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往陆修琰身上倒去。
陆修琰紧紧地抱着她,脸蛋贴着她的,眼眸痛苦地阖着。
***
怡昌长公主的死讯是次日在京中传开的。据闻康太妃得知女儿被害的消息后当场晕死过去,醒来后呼天抢地哭着她可怜的女儿。
宣和帝命端王与刑部全力缉拿真凶,但凡觉得于查案有必要的,不论官阶等级高低,均可前去问话,必要给枉死的胞妹一个公道。
每日被刑部问讯之人一个接着一个,多的是世家名门等与怡昌长公主往来较多的人家,连怡昌的夫家——平宁侯府中人亦不例外。
一时间,因为怡昌长公主的死,京中变得人心惶惶。
“长公主那日避开身边人独自前往遇害现场,想来是与人有约,于下官之见,能将长公主单独约出去之人,或是与她多有往来且交好的,或是抓住了长公主某些把柄。”刑部尚书细细地分析。
陆修琰沉默地高坐上首,对他的话并没有发表意见。
他只是想到了他昨日审问素岚,从素岚口中得知‘秦若蕖’曾提议联合驸马卢维滔达到目的,可最终她却是将所有人耍了一道,她要合作的对象并非卢维滔,而是他的妾室朱彤珊。
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竟能在怡昌对驸马的重重控制下安然产下他唯一的儿子,单凭这一点,这位朱姨娘便不是简单人物。
再加上她又深知自己命不久矣,一旦故去,留下的儿子便会落入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的怡昌手中,到时……
为母则强,这样的女子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事做不得?哪怕她力量不够强大,可是怡昌这么多年来在夫家的高压强势,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只要稍加利用,又怎怕会不成事?
而这些信息,他都没有让刑部知晓。
坐在明镜高悬的横匾下,他觉得甚是讽刺,什么铁面无私,什么公正严明,那只不过是因为牵涉当中之人并不是他放于心尖上的那一个,如今的他,是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