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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银镯子。
镯子上了年头了,有些凹陷不平,那是妇人身上唯一一件没有被匪徒抢走的物件。临行前,姜颜将它从妇人僵冷的腕上褪了下来,塞入婴儿的襁褓之中。
李参将认出了那只镯子,那是他还是个无名小卒时亲手戴在新婚妻子腕上的。大手合拢握住镯子,他低头看了眼怀中哭得五官扭曲的婴儿,折剑般的唇几番颤抖,好半晌才用尽力气般抬头看着姜颜,声音暗哑到几乎成了气音,只问了一句:“我夫人呢?”
这个高大的男人睁着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姜颜,眼里闪烁着卑微的希冀。
姜颜缓缓摇了摇头,说:“尊夫人用自己的命生下了他。”
闻言,男人眼中的希冀覆灭,化成浓重的悲伤。他许是早料到了如此,短促地哽了一声,而后又猛地站直身子,竭力维持着一个将领最后的尊严,喑哑说:“昨夜我奉命带兵驰援,本有机会救她,可我不能……”
武将的天职是服从军令,先国后家,李参将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姜颜都懂。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同他做最后的道别,轻声道:“孩子是巳时出生的,还没有喝过奶水。”
李参将点点头,一行水渍划过刚毅的脸颊,又被他飞速抹去。
他抱着啼哭的孩子快步走到簇拥的人群前站定,环视四周,红着眼道:“李某有个不情之请。家中男孩刚出生没了母亲,诸位中若有哺乳期的娘子,可否救救我孩儿?”
人头攒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回应。
李参将喉结滚动,拔高声线,几乎是恳求般道:“李某虽不是家财万贯,但奶水钱还是给得起,求诸位帮个忙!”
“官爷!”
人群中站起一个女子,婉转道:“奴家名唤十三娘,刚生产完,奶水够,可以喂养令公子。”
这名唤‘十三娘’的女子妆容晕染狼狈,看不出年纪,大红大紫的衣裳看上去十分可笑,举手投足间自带着风尘气,应是流亡出来的烟花女子。见众人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十三娘不惧反笑,叉腰挺了挺傲人的胸部道:“看什么看!说不定老娘还睡过你们的爷爷,当过你们的奶奶!”
有人质问:“你会喂奶?你孩子多大?现在在哪?”
闻言,十三娘的笑容明显一僵。片刻,她伸手局促地抹了把头发,说:“出生四个月,生了病,昨夜逃亡时没撑住,死了。”
“她这样的人,不会带病吧?”又有人小声议论。
十三娘垂下头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哽塞的嗓子,再抬头时又换上了笑脸,对李参将道:“奴家身子上下,只有这点奶水还是干净的。官爷,奴家不要你的钱,奴家只想再尝尝当娘的滋味……您若是信得过,便放心将孩子交给奴家,从此便是奶喝光了血淌尽了,奴家也绝不会亏待令公子!”
“人有善恶之分,却无贵贱之别。”李参将如此说着,将婴儿交给了十三娘,朝她抱拳一躬道:“我会命人安置好你,从此,你便是我儿的乳娘。”
他牵起婴儿的蜷缩的小手,凑到胡茬邋遢的唇上一吻,这才大步走到姜颜和苻离面前,直挺挺跪下,诚恳道:“二位对犬子的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
姜颜大惊:“哎,将军这是作甚!”
苻离伸手去扶道:“李将军,快请起!”
李广英这才缓缓站起,再一抱拳,“李某学识有限,既然二位恩人乃太学儒士,必当满腹经纶,还请二位为我儿赐名!”
姜颜下意识望了苻离一眼。
他脸色不大好,身上有伤,又长途奔波,不宜再费神。于是姜颜代为回答道:“此时硝烟四起,国土沦陷,不如单名一个‘复’字,收复失地的‘复’,亦是失而复得的‘复’。”
“李复,好名字!”李参将连连点头。见到面前的两位太学生一身狼狈,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李某只顾着自己,倒险些怠慢了二位。请二位随我前去知州府邸稍作歇息!”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旁的魏惊鸿道:“不劳烦李参将,我送他们回去歇息便是。”
“苻公子!”
“兄长!”
两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姜颜心脏一紧,回首望去,只见程温和季悬拨开人群奔过来。尤其是季悬,脚步还未站稳便气喘吁吁问道:“大公子,我兄长呢!”
苻离苍白的唇线紧抿,没有说话。
季悬在两人身后观望了一眼,焦急道:“你不是说天亮后会和我兄长来此汇合吗?我兄长呢?”
姜颜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刻,可当它真正来临时,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走出同伴死去的阴影,也没能做好迎接狂风巨浪的准备……
霎时间,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
姜颜咬了咬唇,将马背上挂着的、带着干涸血迹的书篓抱下来,递到季悬面前。
篓中的书卷十分熟悉。季悬仍记得在昏暗阴冷的地穴遗址中,季平拿着沾有湿润泥土的古籍爽朗一笑,眼睛晶亮地说:“说不定这批古物整理出册,扉页上便会写着‘弘昌十四年,监生季平整理编纂’。”
可现在,那书册上血迹斑驳,而季平没有回来。
季悬望见上面的血迹,满目的焦急登时化为凉意。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茫然问:“大公子,季平人呢?他是不是和你们走散了?”
“横梁坍陷时,他将这批古籍护在身下……”
苻离垂着眼,五指紧攥成拳,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低哑道:“我没能带回他的尸体,抱歉,季悬。”
“尸……尸体?”
季悬的眼睛瞬间红了,而后他像是突然爆发似的冲上来,狠狠揪住苻离的衣襟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你不是说会和他一同回来的吗!你不是骑射第一身手不凡的吗!你那么厉害为何独独丢下了他,他可是连伤了指头都会痛得流泪的啊!”
“季悬你冷静!苻离重伤未愈,你冷静点!”姜颜想要向前规劝,却被悲痛得失了理智的季悬一把推开,混乱之中竹篓摔下,染血的书籍散落了一地。
蔡岐和魏惊鸿一左一右将季悬架开,季悬兀自挣扎,年轻的脸上涕泗横流,撕心裂肺地哭喊质问:“为何独独丢下了季平,啊?你说话啊苻大公子!”
苻离被他揪得衣衫凌乱,牙关紧咬,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风华无限的少年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片刻,苻离轻咳一声,唇上溢出些许血色,呼吸急促道:“抱歉……”
话未说完,他一个踉跄向前栽倒,又被李参将和姜颜手忙脚乱地扶住。
“苻离死了!”魏惊鸿悲痛大喊。
“没死!别胡说!”姜颜语气少有的严厉,伸手在苻离额上一摸,果然烫得厉害,也不知烧了多久。她缩回手,蹙眉道:“伤势加重又染了风寒,立刻请最好的大夫!”
话刚落音,她自个儿倒是喉中一痒呛咳出声,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昏倒。
一觉从申时睡到子时,姜颜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北风呼啸。
换了干爽的衣物,又睡了这么久,除了仍有些咳嗽之外,身体倒无大碍了。床头贴心地准备了新冬衣,姜颜愣神看着帐顶,终是掀开被褥起身,穿戴整齐下了榻。
一推开门,便见邬眠雪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走来。
两人明明只是一天一夜未见,却恍若隔世。
“你醒啦!”邬眠雪笑出一个小酒窝,将汤药往姜颜面前一递,催促道,“快将药喝了,止咳。”
姜颜伸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汤很甜,想必是川贝枇杷煎熬的汤水,可心里的苦却怎么也抹不掉。
姜颜将空药碗放置一旁,问:“苻离情况如何?”
邬眠雪道:“下午喝过药了,但烧还未褪。方才大夫换了药方,魏公子正煎着药呢,想必过会儿就好了。”
姜颜颔首,嗓子眼涩了一会儿,又问:“季悬呢?”
“程温陪着他。”邬眠雪开解道,“季悬就是太伤心了,失了疯,说话没过脑子的,你别介意。”
姜颜摇了摇头。她自然不介意,但最难受的是苻离。尽管他从未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但姜颜知道,他定是将季平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
苻离这人啊,就爱钻牛角尖。
姜颜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屈指叩着案几,望着琉璃灯中的一线火光许久,终是忍不住道:“我去看看苻离。”
这是知州府邸腾出来的后院,苻离就躺在对面的厢房。
姜颜推门进去的时候,魏惊鸿正靠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听到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