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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你问。”傅攸宁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见他一副讲和的样子,赶紧笑眯眯顺着梯子就下了。
“我有个朋友啊,”梁锦棠幽幽瞪她一眼,“他有个……心爱的姑娘。那姑娘懵懵懂懂也不拿正眼瞧他,却喜欢看美人。他为此已然很低落了,那姑娘竟还逮着他问更多美人的事……你说,他惨不惨?”
“惨!”傅攸宁咬着饭箸点点头,好奇地看着他,“可,那姑娘也心爱他吗?”
“不知道。”梁锦棠垂下眼帘,很没出息地躲开了她的目光。
傅攸宁不疑有他,扒了两口饭还在思索:“那……他自个儿是美人吗?”
“我想,”梁锦棠觉得自己耳朵发烫,声量都低了下去,“是的吧。”
傅攸宁“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姑娘既爱看美人,早晚也会心爱他的,叫他别急。”
“嗯,不急。”
“你问完了?”傅攸宁没太明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个问题,却忽然兴致勃勃道,“你的美人朋友,或者他心爱的那个姑娘,是有名的人物吗?”
梁锦棠无奈地发现,这家伙抓的重点总是很奇怪。“你又在想什么?”
“若他们两人中有一个是有名的人物,那我可以将这个消息卖给秉笔楼来写一写呀!”傅攸宁兴致高昂,眉开眼笑,“《四方记事》里从前也记过类似的事情,妙笔生花,写得可有趣了。”
“你想啊,一个美公子,心上人是个爱看美人的姑娘,可这姑娘偏偏又喜欢看许多别的美人……这种事写出来多精彩,大家都爱看的!”
梁锦棠扶额苦笑:“这种事也记?标题都没法起吧。”
“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就叫——”傅攸宁面露得意的神采,掷地有声地宣布,“春来江水绿如蓝!”言简意赅,漂亮啊。
梁大人黑脸咬牙,用尽毕生功力才克制住自己,才没拿面前的碗扔她一脸。
32。第三十二…三十四章
第三十二章
晚饭后; 傅攸宁自觉回到客院时,丹露正在为她铺床。
丹露一见她进来; 忙歉然回身,福礼道:“请姑娘勿怪。我与宝香今日才急急自大宅过来,从前未到过三爷这宅子,尚不熟悉; 手脚慢了。”
“无妨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傅攸宁忙摆手,回以善意的笑; “其实我自个儿也是可以的,你们早些歇着吧。”她藏在身后的手有些抖; 心跳也愈发快了些。
丹露谢过她,又仔细将床铺理得齐齐整整; 等宝香端了净面的热水来; 才近虚虚扶着傅攸宁到雕花面盆架前的圆凳。
“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丹露是梁家大宅出来的大丫鬟; 自也有些眼力。
瞧着面前这姑娘虽只一身绣衣卫武官袍,无妆点、无首饰,却眉目舒朗; 言行谦和,只这教养; 便叫丹露觉得这姑娘定是个简单的人物。
“傅攸宁; ”见宝香来搭手帮自己除去外衫; 傅攸宁领情颔首,轻声道,“有劳宝香妹子。”
先时只不过管事大娘引荐过一会,只怕连三爷一时都分不清她二人谁是谁。
宝香见她并不轻看人,顿觉她亲切,便笑容可掬地多嘴问一句:“傅?是青阳傅氏的姑娘吗?”
大宅的人皆知梁家三爷是在青阳傅氏府中受教过的,一听傅姓便免不得多想些。毕竟都知三爷这宅子轻易不留人,往常也最多只留两名小厮照应,问大宅要丫鬟这还是头一遭。
若是青阳傅氏的姑娘,得三爷这样礼遇看重,倒就顺理成章了。
傅攸宁抿唇笑笑,摇头轻道:“只是双凤堂傅姓的旁支。”她觉着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但愿她俩并未察觉。
“傅姑娘有伤,让宝香替您净面吧。”丹露轻道。
“只是小伤,我自个儿可以的,”傅攸宁面上的笑意撑得稳稳的,“我好歹也是光禄府的武官,若这点小伤也扛不住,那成什么了。你俩快去歇着吧,乍然换了地方,我还怕你们认床。”
“咱们就在东厢,傅姑娘若有什么需求,拉一拉床头绳铃即可。”见她目光诚恳,丹露便不再坚持,领着宝香恭谨辞礼,退下了。
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傅攸宁脸上镇静的笑意终究绷不住了。
行走江湖,若非天份超群,或师门出身尊贵,活命的首要,便是察言观色。
踱步到雕花面盆架前的圆凳上缓缓坐下,傅攸宁整个人都止不住的抖。
她定定看着铜镜中那张惊惶的脸,好半晌后,倏地将脸埋进整盆温水中。
梁锦棠的话,其实她……听懂了。
她脑子慢,初时真不明白梁锦棠讲那个故事用意何在。直到她发现梁锦棠闪烁回避的眼神,发红的耳廓,梨涡中的蜜糖……
然后,她就开始胡说八道。
每当她不知所措时,她总会不自觉地开始胡说八道。
自范阳春猎以来,梁大人的梨涡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她曾疑心这人被调包。
可先前她脑中忽然像被人劈开了混沌,细细回想,他在旁人面前,依然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梁大人啊。
她若再不明白,就当真不如自挂东南枝。
她想,她大约至死都不会忘记今夜这顿晚饭。这大约是她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好的晚饭。
彼时烛火通明,梁锦棠闪躲的眼神带着他不自知的温柔;他唇角的笑意虽已尽力克制,可仍旧像在糖堆里打过滚一般,甜如蜜,美如画。
那个在她年幼无助时总在想象中陪在侧的少年,竟就这样一步一步,活生生的,走进了她的心上。
以这般美好的模样。
沈蔚说,她觉着世上不会有比杨慎行更好看的美人。傅攸宁想,这份心思,自今夜起,自己也是能懂的了。
可,两个人想好好的在一块,真的不易。
她是连姓名都不能落上青阳傅氏族谱的二姑娘。
也许,在她死后几百年,若有人追溯这段过往,也只会知道,双凤堂傅姓旁支孤女傅攸宁,师从太史氏,混迹江湖,无所成;后辗转于绣衣卫东都分院、绣衣卫帝京总院,官至总旗而止;一生无大建树。于某年某月,卒。
她无须像沈蔚那般,得要去历过生死,才能将柔软的小女儿心思退到不那样重要的位置。
因为,她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走在怎样险峻而叵测的窄路上。
她一路行来百忍成钢,孑然孤勇。
她沉默而坚定地炼着自己的心,为的就是若有朝一日没有好下场,她不必连累任何人。
她不愿连累任何人。
尤其是梁锦棠。
在水盆中憋到自个儿快断气,傅攸宁才又倏地抬起头。
铜镜中那张挂满水珠的脸上,有淡淡羞赧的绯红水色,也有强压住的浅浅苦涩。
心头被撕扯般的轻痛,她可以忍。如同一路忍住腕骨骨折自范阳回京那般,不叫任何人察觉。
她这一生已错失、将错失的,美好的人或事,只会多,不会少。
也许到头来,只会一无所有。
可,她会将一生所遇过的所有美好的事、那些带给她温暖的人……和今夜那个使她心中怦然的美人,一一收妥,仔细放进心里。
然后,无所畏惧。
待夜再深些,就该去见季兰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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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里,傅攸宁要躲宵禁,总是很容易的。
当她忽地出现在“一丈春”的大堂,柜台后正在打烊的掌柜抬起头,笑脸迎人。
“傅姑娘,夜安。”
仿佛这个人,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是恰逢其会。
傅攸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笑道:“黄掌柜,近来可好?”
“多谢姑娘挂念,老朽好着哪,”黄掌柜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满脸俱是热忱,“上回不是说想要一坛子桃花酿吗,今夜既来了,正好就取了回去吧。”
“好。”哪有什么桃花酿,季兰缃就是那坛子桃花酿。
跟着一位店小二穿过大堂,又经了回廊,过了中庭,一路就走到“一丈春”后院最里处的一进院子。
这进院子里也没点个灯笼,四下乌漆墨黑。月影之下,院中的花木扶疏全看不见春夜盛景,只觉着鬼影幢幢。
傅攸宁跟在小二身后拾级上了台阶,在院子中堂的门外立住。
小二轻叩了中堂的房门后,躬身秉道:“东家,傅姑娘到了。”
片刻后,中堂内灯火乍然通明,亮光透过窗纱柔柔洒出来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