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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当日,月徊初见白殊缡,冲口便呼之为偊卿。而在水晶城外东海底的龙宫内,在孔论的讲述中她记得那帝师圣兽称紫筠为筠卿。嗯……也许只不过是上古的称呼方式,当是时,她这样想。
白殊缡第一次跳下飞天石,月徊曾经陪伴着白殊缡穿行于大青山脉中。他所说的无所不包,上至天文下至地理,还有风土人情等等。如果月徊当真在虚月之境中待了不知岁月,且是有意识起便在那里,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紫筠来到虚月之境中的次数据他说也是少少的几次,且来此地是为了让他教白殊缡光脑之中武技。他不应该知道这些。
与月徊重逢在虚月之境中。虚者,假也,是不是隐喻着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她所以为的月徊,所表露出的根本就是假相?
好吧,白殊缡告诉自己,月徊天生异常。生来便知天地之间所有事物……这个解释勉强之极,她却强逼着自己接受了。那么……月徊既然说自己从未出过虚月之境,他怎么可能对时与空之幻境如此熟悉?无解,跳过!
初见归海溶征,他看见月徊却以为自己见到的是神月开国皇帝,由此,白殊缡得知紫筠天君曾为被囚禁的月徊画像,而神月开国皇帝与月徊样子极相似,否则也不会让归海溶征看错……神月的皇帝怎么可能会依照一个犯人的模样去找?如果说是依照紫筠之主的样子去找才说得通。当时,白殊缡几乎不假思索地扔掉这个疑问,也许她知道,她永远也找不到通情合理的解释。
接着,甫入龙宫,月徊为何立时出手硬把其阵法破坏?他如果一直待在虚月之境中,应该与归海家没有仇恨,并且他若要与神山相抗,怎么可能随便竖敌?
后来,苏醒过来的小蛮对月徊的态度更耐人琢磨。向来以白殊缡的喜恶为自己风向标的小蛮,为什么独独对月徊表示出近乎憎恨一般的厌恶?现在想来,是因为它母亲的灵魂之火影响着它,它尽管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但仍出自于本能地憎恨他!
那个新年,月徊变做藤鹣鲽的样子。既然从苍域大草原以后便再也没见过白殊缡,他怎么可能在新年之夜时幻化的衣服会是白殊缡买给傻了的藤鹣鲽的样式?同理,他又怎么会知道澹台蛰曾给自己下致幻药、重明夫人打了自己一掌这些白殊缡从未曾对他说过的事情?
这些疑问都藏在她心里,她一直在等,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开口。她对自己说。只要他坦白,只要他解释,我就信!
然而,等来的却是这么个不堪的结果!他呀,他哪里是什么可怜兮兮的被关了数不清岁月的囚犯,他就是那条会吃人的大白鲨啊!
过往种种皆在眼前掠过。白殊缡又是凄厉一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白殊缡今天便要浴火重生!男人……我呸!
她面上这狰狞如厉鬼般的神情令月徊身子一晃,情不自禁往前快走了几步,却又硬生生止住。他突地干巴巴笑了几声,一扬手,斑斓的色彩扑向白殊缡:“你的命是我的,想死……却没这么便宜!”
正在自残的白殊缡,伤口立时快速收缩,眼看便可痊愈。白殊缡不看他不管他,手中梅花钎飞快挥动,只见残影连闪,她竟在身上不知刺了多少下,却是再也不避开要害了。
她一声未吭。梅花钎刺入身体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音,碰着骨骼上便有清脆断裂声响如金石敲击破碎。任谁也知,这疼痛将令人生不如死。她却恍若未觉。
月徊动作一滞,彩光疾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微微一撇,任由白殊缡自残,然而,他彩瞳中的痛楚想必连被定住的众人也看得清清。
“你要自讨苦吃,由得你!待你以为自己必死之时,我以时光倒流之法救你,哼,瞧你怎么说?!”这番话却是他在心底,虽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受些苦,但心中不知何故,仍是阵阵疼痛,眼前居然几欲发黑。
这……大概是那藤鹣鲽心疼若死了吧!?他暗忖,将脑海中那怒骂嚎叫不休的残魂干脆弄昏迷。
只剩下挥钎的手完好无损,此时的白殊缡已成了血人,如破风箱一般呼呼喘息。她并不停歇,低喝一声,只见九颗元力光球打着旋出现在面前,中央,却拱卫着一幅巴掌大的卷轴图画。见此情景,月徊微一皱眉,却仍按捺不动。
“哈哈……还给你,都还给你!”她模糊不清地嘟哝,扔下梅花钎,猛然伸手探向九颗元力光球中的一颗,在月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有如摘苹果一般将那颗元力光球拉离了轨道,这一瞬间。就算她已面目全非,月徊仍清晰地看见她痛苦至极点的扭曲表情。
啊……白殊缡仰天大吼,她竟仿佛此时才感觉到了疼痛。手中蓦然用力,那颗元力光球立即爆发出万丈光芒,瞬时化作漫天的明亮光点,在她头顶纷飞,有如小蝶翩翩。
这破碎飞舞的光蝶居然并不离她而去,眷恋不已。白殊缡眼也不眨地痴痴看着,忽然身体剧烈抽搐,“哇”一声喷出一口心头之血,继而疯狂大笑,用那断臂猛烈拍击大地,显然快意之极。
月徊从惊骇中清醒,想也不想,彩霞一般的光辉扑天盖地涌向白殊缡。然而,那幅黑白界,他自己假紫筠之手送给白殊缡的法宝,在漫天光蝶中浴血}高}涨{网},居然化作一幅巨画,头尾相衔,围成一只圆桶,将白殊缡牢牢圈在当中,且迸发出黑白双色的夺目魂光。硬生生阻隔了这要救命的彩霞。
白殊缡的面目已然看不真切,只有她疯癫的笑声阵阵传来,伴随着越来越繁多明亮的各色光蝶,以及一连串的“哇哇”呕血之声。
“住手!给我住手!”月徊大惊且怒,他自己也未曾真正收为己用的黑白界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竟能挡住他的法术!他想破开空间直接进入那画卷当中……不行!他想止住那画卷所处空间的时间……亦不行!这法宝乃灵魂之器,这源自白殊缡丰沛灵魂之力的黑白魂光,似乎将图画所在封印成另一方天地,再无其它能量可以逼入。
月徊蓦然大叫:“紫筠青莳,快来助我!”
语声未落,他的身旁显现两个身影。未及开口说话,已运足法力,出手助月徊破除黑白界之禁制。
然而,三人纵使汗如雨下,拼尽全身法力,也是无有用处。黑白界那黑白双色旋转成一方阴阳鱼图案,将三人喷涌的法力尽数吞下,没有丝毫泄露,那对阴阳鱼游转得愈加欢实。
紫筠眉间痣愈见殷红,灰败瞎目里更是流下两道血迹,他勉强站稳脚跟,对月徊道:“陛下,黑白界乃一方魂器,如今已被白殊缡完完全全摄服,唯有等她灵魂之力耗尽,方有可能破除。”
可是,在场三人却都心知,只怕不等她灵力耗尽,她便已先死去。一时间,月徊方寸大乱。他自以为,他能掌控住白殊缡的所有,他原以为,他要她生便生让她死便死!
“住手!白殊缡你住手!我……我……我不逼你,我把藤鹣鲽还给你,你住手啊!”他失神低喃。
然而,再焦急的许诺也挽不回死尽的心。月徊停止施法,他无力地挥手示意紫青也停下,抬眸,他看着这天空中丝毫也不逊色于自己彩衣彩瞳的魅丽颜色,第二次,感到无尽的愤怒与悲伤。
他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宛如许多许多年以前,他尚懵懂之时上得神山,却被封印为镇山之兽,待到成年之后来自高贵血脉的传承让他清楚了这种遭遇对于自己的残忍含意之时,那痛彻心扉的无奈。
悲伤……这悲伤有多少是源自脑中那残魂?亦或其实,他早就不知不觉地以一颗真心对那少女,却一直假残魂之名?谁知道啊?天也不知道。地也不知道。他更不知道。
他幼年上山,所见者有嘲讽于他、)畏)惧(网)于他、憎恨于他者,他冷漠以对、冷傲以对、不屑以对;有尊崇于他、有热爱于他者,如紫筠青莳,如银绘蓝绣等仆从,他的态度虽不至冷淡,却也亲近不到哪儿去,向来凡事都随自己心意,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他也从来不相信,这世间,还有帝师圣兽白泽掌控不了的事情!
可是如今,他总算知道了,原来这世上,终是有一个生命,他无法掌在手中。她要去死,自己拦不住;她要形神俱灭,从此不在这世间留下半点痕迹,他也拦不住!
她不就是一枚明显一次性使用的棋子!?就算她身死,凭着他几近无限的寿元,在有生之年找到身有混沌元灵者纵使艰难也不是没可能。然而,为何此时,眼前情景让他如此心伤?心伤欲狂!
他从未爱过人,从来不懂得如何去爱人,怎样的情感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