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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夕阳余晖给千里冰封的群山峻岭染上一层朦胧的胭脂色,集会依旧熙熙攘攘。
九宁站在寒风里,整个人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她也不知道是有人买走自己好还是没人买更安全,现在生死不由人,只能随机应变。
正伤心绝望,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九宁惊喜地抬起头,看着那个众人簇拥中的卷发少年,张嘴喊了一句:“二哥!”
风太大,嗓子干哑,这一声喊出来只有模糊的气音,连和她站得最近的小娘子都没听清她喊了什么。
商队在往鄂州走,九宁记得那几个送药的粟特商人说过他们下一程的目的地就是鄂州,周嘉行肯定也来鄂州了,一定是他!
九宁两眼放光,举着被捆的双手往东边走了几步。
少年似乎察觉到背后一道灼灼的视线,慢慢回过头。
皮肤白皙,五官深刻,一双好像掺了碧绿池水的浅色眸子。
九宁愣了一下,笑容凝结在嘴角。
背影和周嘉行像,卷发像,面孔也有点像——却不是周嘉行本人。
她眼里的笑意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卷发少年却眯了眯眼睛,朝九宁走了过来。
少年名叫阿延那,马贼们认得他,见他走近,含笑抱拳。
九宁低头退后几步。
“你!”阿延那走近,指指她,“叫什么名字?”
九宁瑟缩了两下,仿佛很害怕的样子。
马贼眼珠滴溜溜转一圈,看阿延那好像对九宁很感兴趣,走进圈子,捏起九宁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她眼眸低垂,就是不抬眼。
阿延那哈哈笑,“难道是哑巴不成?”
旁边几个随从嫌弃道:“是个丑娘子,年纪又小,买回去浪费粮食。”
阿延那白他们一眼,“你们懂什么!”
小娘子年纪小,看不出身段,披头散发的,脸上、脖子上不知是染了什么还是长了疹子,乍一看确实不起眼。可刚刚阿延那一回头时,捕捉到她含笑的眼神,就像雪山上怒放的花朵,刹那芳华,美若漫天云霞。
光看那双会笑的眼睛,阿延那可以确信,这个小娘子养大了绝对是个尤物。
随从们啧啧几声,看不懂自家少主人的眼光,不过既然少主人喜欢,那么不管是美是丑,买回去再说。
马贼搓搓手,和阿延那的随从讨价还价。
几名头戴尖帽的胡人从远处跑过来,拦住阿延那:“郞主有令,不得和马贼交易!”
阿延那脸一沉,“你们敢拦我?”
“少主,郞主吩咐过……”
“我不管他说了什么!”阿延那从随从袖子里摸出一袋金锭,“我就要买!”
胡人们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奔回帐篷报信。
阿延那咬咬牙,递出金锭,指着九宁:“我要买她!”
随从们忙上前抱住阿延那,“少主三思,卫率他……”
“连你们都听他的?!”
阿延那气急败坏,双眼圆瞪,卷发似乎都要竖起来了。
随从们低眉顺眼,放开他。
阿延那冷哼一声,金锭袋子往马贼怀里一抛,跑进圈子,拉住九宁,把她拽了出去。
九宁心里暗暗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处境:这个叫阿延那的既然花钱买了她,肯定不会轻易杀她,那么跟着他比落到马贼手里要安全一些,等找到机会可以报信求救。
这么一想,她没有挣扎。
跟着阿延那出了圈子,慢慢把马贼抛在身后,她暗暗松口气。
一口气还没完全吐出,迎面忽然传来尖利的鞭响。
“啪”的一下,阿延那大叫一声,放开九宁。
那一鞭子刚好落在两人的手背上,阿延那吃痛,九宁也疼得皱眉,站了大半天,早就支持不住,又挨了一鞭子,两腿发软,眼冒金星。
噗通一声,脸朝下摔倒在地。
还好地上都是积雪,这一下摔得不算疼。
九宁晕乎了片刻,爬起来坐在雪地上。
吱嘎吱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起头,先看到一双锦靴,然后是锦袍间隐隐可以看到轮廓的一双长腿,目光再往上,劲瘦的腰,镶金嵌宝革带勒得紧紧的,愈发衬得宽肩窄腰大长腿,身形利落潇洒。继续往上看,卷发只以一支乌木簪挽起一束,其余的随意披散肩头,鬓边编了两根辫子,剑眉星目,微微轻拧的眉间一抹凛冽的锐意。
等视线和对方冷淡的目光撞上,九宁张大嘴巴:!
冷风灌进喉咙,她猛地咳嗽起来。
阿延那的怒吼声响起:“苏晏,你凭什么管我!”
周嘉行淡淡瞥他一眼,正要开口,身子忽然被撞得轻晃了一下,皱了皱眉,低头。
地上脏兮兮的小娘子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他的腿,仰起乌漆墨黑的小脸蛋,泪眼汪汪:“哥哥!”
四周安静下来。
随从们胆战心惊,悄悄后退几步。
几个胡人对望一眼,默契地挪开眼神,郞主从来不会怜香惜玉,何况那个小娘子还那么丑……
马贼赶紧藏好刚拿到手的一袋金锭,人是阿延那带走的,不管副首领怎么处置,不关他们的事!
连阿延那都张口结舌,两只眼睛瞪得死鱼一样,半晌说不出话。
完了,刚买到手的小娘子,就要命丧苏晏之手了。
丑娘子抱谁不好,为什么要去抱苏晏?
阿延那心痛如绞——那一袋子金锭可是他存了好久才存够的……
九宁才不管周围人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忍了很久的眼泪哗啦啦淌了满脸,一个人的时候她不敢哭,抱住周嘉行的这一刻,这些天的心酸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她这一世一件坏事都没做,怎么还这么倒霉啊?!
以前次次为难主角,主角运气好到人神共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周围的人都死光了他就是不死。
九宁呢?做什么都倒霉,坐船肯定会发大水,爬山总遇到泥石流,住店客满,喝水塞牙,走路莫名其妙摔一跤……作为一个反派,她只能忍了。
可这一次她明明是当好人呀!
哭着哭着,九宁真的伤心起来,泪水和满脸尘土、丹药、血迹混在一块,小脸蛋更丑了。
周围的人纷纷皱眉。
这时,周嘉行弯腰,手指抬起九宁的下巴。
九宁泪眼朦胧,黑脸蛋成了花脸蛋,抱着他的腿,抽抽鼻子,“哥?”
他认出她了没?
周嘉行卷发披肩,穿了一件绣纹华丽繁复的胡服,袖口也镶了织金锦边。九宁挨着他,脸上、身上的污迹蹭了他一身。他的袖口也被她的眼泪弄脏了。
胡人们掩鼻,继续退后。
气氛尴尬。
一片静默中,周嘉行眼眸低垂,单膝跪地,没说话,指腹温柔擦去九宁脸上的污迹。
随从们:!
阿延那:!!
马贼们:!!!?
众人犹如同时被一道惊雷劈过,心头万马奔腾:原来郞主喜欢丑的?
第46章 规矩
老实说; 锦衣绣袍的周嘉行单膝跪下来给自己擦脸的时候,九宁也吓了一跳。
她之前并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位同父异母的二哥,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试探和任务要求。
在她眼里,周嘉行是目标; 是多弟的死敌; 是命途坎坷的胡汉混血,是八风不动、软硬不吃的铁血皇帝; 唯独不是她的哥哥。
挺刮的织物擦过娇嫩的脸颊; 九宁哆嗦了一下,望着周嘉行乌黑的眼睫,轻声道:“疼。”
声如蚊呐; 可怜兮兮的。
没想过撒娇,但看到认识的人,尤其对方对自己好像还不错的时候,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点委屈。
周嘉行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捏着九宁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确定那些血迹不是伤口; 打横抱起她; 站了起来。
九宁下意识搂住他的肩膀; 这一下他的前襟和里衫衣领也被她蹭脏了。
她悄悄用手抹了一下,结果越抹脏污的地方越多,只能心虚地撇开视线; 假装没看见。
周围的亲随们从震惊中缓过神; 迟疑着凑上前; “郞主?”
声音轻飘飘的,还有点不可置信。
周嘉行冷冷地瞥一眼那几个又惊又诧的响马贼,抱着九宁转身进了帐篷。
响马贼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周嘉行的帐篷非常大,地上铺了厚厚的波斯毯,一应卧榻、书几、围屏俱全。北边黑漆箱笼堆得高高的,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宝物。南边有座兵器架,架上陈列弯刀、宝弓。围屏外一溜胡床,大概是他接见属下的地方。
九宁飞快扫一眼帐篷,发现里头没有烧火盆,只比外面稍微暖和一点。
周嘉行直接抱着她绕过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