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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啊!”
青年衣衫凌乱,前襟上洒满汤汤水水的痕迹,狼狈不堪,散乱的长发底下一双狂热的眼睛,满脸后怕、心有余悸,激动得快给她跪下了。
九宁茫然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这人叫阿延那,是苏部某一个部落首领的儿子。
“你得救我一次……”生死关头,阿延那顾不上自尊了,耍赖似的往地上一躺,挡住九宁的去路,声音里带着哭音,“你哥要杀我!”
……
当天上午。
周嘉行站在撩开一条细缝的帐帘里侧,目送九宁出了营地。
一片茫茫白雪,她没有回头,束发锦缎被风吹起,鬓发丰泽乌浓。
刚才在帐中出口讽刺他的时候,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好了。
周嘉行嘴角轻轻扬起,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双眸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没有分毫笑意。
这个笑如电光火石,转瞬即逝。
牙帐里不止他一个人,乔南韶低头站在他身后,一脸苦大仇深。
乔家擅长农事,治水、修渠的事交给他,他保证没有人能比他表现得更出色,但是和胡部打交道这种事……他真的做不来呀!
他撩起眼皮,瞥一眼周嘉行,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畏惧。
做不来也得做。
乔家已经被其他世家嘲笑是只知道种地的田舍郎。这次抵御契丹,他们必须想办法出点力,不然很可能就这么沦为打杂的!
瞧瞧袁家和宋家吧,明明投靠周嘉行的时间并不长,但却很快取代他们乔家,越来越得周嘉行重用了。
走神中,传来周嘉行说话的声音:“请他们入账。”
乔南韶不自觉哆嗦了一下,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他出了牙帐,和其他几位文质彬彬的世家子一起,去各个部落传递周嘉行的命令。
“是不是要重新商量作战计划?”
营中不许摆宴,周嘉行不喜形式,做事利落,每次有事和众人商量都是临时召集去牙帐谈话。
见乔南韶几人突然来找,众人并未起疑,匆匆掩上衣袍,跟着出帐。
陆陆续续赶到牙帐前。
几名健硕高大的稗将守在外面,朝众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卸下随身的佩刀、佩剑。
立刻有人变了脸色,骂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们吗?”
稗将不卑不亢道:“规矩如此。”
所有人出入牙帐都必须先卸下佩刀,周嘉行也一样。
阿史那部的人暴跳如雷,怒道:“既然信不过我们,又何必合作?不如趁早散伙!”
苏部的苏慕白解下腰间佩刀,瞥阿史那部的人一眼,冷笑道:“有何惧?”
阿史那部几人当即虎目一瞪,怒发冲冠。
眼看两帮人要打起来,乔南韶心中暗暗叫苦,忙上前劝和:“前线军情紧急,别耽误了正事。”
苏慕白讽笑一声,下巴一抬,打头掀帘入帐。
阿史那部几人牙齿战战,忍气扯下佩刀佩剑,拍在稗将怀中,往前一个跨步,硬是挤在苏慕白身边,和他一起并排迈进牙帐。
周嘉行等在帐中,面前书案上一堆摊开整齐摆放的羊皮纸。
等众人到齐,分宾主入座,他径直进入主题,让众人传阅一遍刚送达的战报,宣布由自己率领三千轻骑下山支援阿史那勃格,即刻出发。
冰天雪地,大河封冻,阿史那勃格和契丹军一支主力在离水畔进行了几场交锋,战况一时胶着。李司空心里记挂着长安,和阿史那勃格兵分两路,掉头往西,没法支援义子。
他们不得不提前发出援兵。
说完,周嘉行示意乔南韶拿出名册,要从各部抽调五百勇士,整编成先锋军。
帐中如水一般沉寂了片刻,继而想起嗡嗡嗡嗡一片议论声。
“这和商量好的不一样!”一名胡部酋长上前一步,怒吼道,“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有带头的,另外几名酋长也鼓足勇气表示反对:“苏郞主,我们原本说好分几路合围契丹军,而不是去给他们汉人军队当替死鬼!”
周嘉行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计划必须随之做出更改。”
苏慕白在一旁附和道:“计划是死的,人是活的,打仗你们不会,放羊总会吧?要是哪天羊群跑到其他山头去吃草,难道就不是自己的羊了,就不管它了?”
众人对望一眼,冷哼:“反正我不同意!”
苏慕白冷笑了一声。
这些人无非是看周嘉行年轻,不把他放在眼里,故意和他唱反调。
之前李元宗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他们一个屁不敢放,现在得知前线节节败退,他们心生怯意,腰板就硬起来了。
一群狗蛋鼠辈,破坏盟约,大家一拍两散,他们纵然能暂时保住性命,过不多久还不是会被契丹灭族!
周嘉行垂眸望着平铺的羊皮纸,面色平静。
部落首领们气喘吁吁,剑拔弩张。
情势骤变。
乔南韶心跳如鼓,咽了口口水,打开名册,高声念出上面的名字。
阿史那部的人脸色越来越沉。
终于,一人按捺不住,摔碎茶盏,怒道:“苏晏,你欺人太甚!”
这一声锐响和怒吼一起传出牙帐,候在外面、手执长刀、正全神贯注听着牙帐动静的稗将们立刻割破帐帘,冲入牙帐,明晃晃的刀锋对准最先暴起的几名酋长。
异变突起,众人反应不及,掀翻案桌,霍然而起。
稗将们早有准备,手中长刀落下,咔嚓几声脆响,斩断案桌:“敢妄动者,斩!”
惊叫、怒吼、质问声同时响起,短暂的混乱后,牙帐里的人很快分成几大阵营,背对背相靠,警惕地盯着对方。
周嘉行站在书案前,抬起眼帘,扫视一圈。
稗将们会意,收拢圈子,将酋长们围在帐子当中。
一名酋长双眼赤红,怒视着周嘉行:“你竟然设下埋伏!”
原来刚才让他们卸下刀剑,就是为了此刻!
他对着周嘉行狠啐一口:“果然是汉人的种,卑鄙!枉我们把你当成同胞,以为你真心和我们一起共赴难关!”
周嘉行脸上仍是那副淡然表情,扭头和乔南韶说话。
乔南韶双腿发软,强撑着没后退,他果然更喜欢和世家们打交道,不喜欢这种刀光剑影的场合。
部落首领们发指眦裂,怒瞪着他们。
忽然,被围起来的阿史那部酋长扯裂长袍,仰天大笑:“苏晏小儿,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
他话音未落,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同时动了起来,袖中银光闪烁,快如闪电,扑向稗将。
几声闷哼,稗将们纷纷倒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乔南韶还没从刚才稗将入帐的剧变中反应过来,就觉袖子一紧,一股大力从旁袭来,冰冷的手指扣住他的咽喉,将他按在地上。
冰冷的匕首划过他的胳膊,他浑身僵直,毛骨悚然,一个字说不出来,随着惯性倒地。
顷刻间,酋长们反客为主。
支持周嘉行的苏慕白也被一名部落勇士按倒在火盆旁。
帐外的亲兵显然不知道牙帐内又出了变故,情势陡然反转。
周嘉行的人都被制住了,他似乎知道自己双拳难敌四手,站着没动,眸光闪烁了一下。
阿史那部酋长狞笑道:“苏郞主以为鸿门宴是这么好糊弄人的?刚才那个穷措大过来请我们的时候,腿还在发颤呢!下次你得找个胆壮的。”
跪在地上的乔南韶脸上现出恼怒愧疚之色。
酋长哈哈大笑,“非我不仁,是你们汉人说话不算数,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周嘉行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转,淡淡道:“事已至此,何必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你们暗中的谋划,我早已知晓。”
酋长一愣,收起笑容,“你发现了?”
周嘉行不语。
酋长咧嘴一笑:“原来如此,难怪你沉不住气,就这么几个亲兵也敢仓促动手,突然要把我们的勇士抽调去前线作战……可惜,你还是晚了一步。”
他志得意满,见旁边被反扣了双手跪在火盆前的苏慕白表情茫然,冷冷一笑。
苏慕白还以一个鄙视的眼神:“懦夫!”
酋长瞳孔猛地一张,嗤笑:“究竟谁是懦夫,还不一定。”
他得意地抬起下巴。
“你以为我是因为怕死才反悔的?愚蠢!”
他环顾一周,“早在盟约建立时,我就没想过帮他们汉人打仗!”
苏慕白惊愕地瞪大眼睛,其他几个部落首领和他一样,也一脸震惊。
唯有周嘉行脸上没有意外之色。
酋长朗声道:“唐室早已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