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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宁已经从阿山他们口中得知,周嘉行不远千里来长安,是为了那个曾收留他的部族。
年少时他独自一人送母亲的骨灰回乡安葬,在沙洲遇险,幸而获救,救他的那个部族就是城主苏慕白所在的部族。
周嘉行已然脱离苏慕白,但是部族有难,他还是千里迢迢赶来想救。
契丹南下,苏部危在旦夕。
说起契丹人,他们原本是幽州以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还处于落后的部落制。这些年战乱频繁,许多中原人士逃往契丹,契丹中的耶律部任用汉人为谋士,开垦土地,兴建城市,和汉人通商,造契丹文字,效仿中原制定法规,实力很快强盛起来。耶律酋长不满足于龟缩一地,杀尽其他部落酋长,吞并契丹部落,并且往西蚕食女真、突厥,拥兵四十万,厉兵秣马,预备南侵中原。
苏部现在正好处在契丹人南下的路线上,部落留守的武士朝散落各地的商队求救,在外经商的人陆续赶回。
周嘉行也回来了,但并没有带多少兵马。
这让九宁觉得匪夷所思,难道他打算带着几十个随从去抵挡契丹的四十万大军?
直到抵达长安,她才看出周嘉行的盘算:契丹南下,几十万大军压境,最着急的人不是小小的苏部,而是长安的权贵皇族们,河东李元宗也肯定着急上火。他把长安当成自己的地盘,容不得其他人染指。
周嘉行这是要联合藩镇共同抗击契丹。
但他现在籍籍无名,要怎么说动桀骜不驯、各有私心的藩镇放下成见,一起阻击契丹?
不过书中契丹人这次南下入侵确实失败了,但击退他们的是李元宗,其中并没有周嘉行的身影。
现在周嘉行插一脚,也许事情会更顺利?
九宁不免想起周都督来,他一直担忧契丹南下。
周嘉行似乎并不着急,又或者说他认为着急没用,抓起九宁塞给他的筷子吃饭,忽然问:“等这边事了,你要不要去草原?”
九宁怔了怔,想起之前曾央求周嘉行带她去草原。
那时只是吃准了他这人重诺,想找个借口跟着他罢了。
“这事不急。”
九宁嘴角轻抽,这都十万火急了,去什么草原呀?
周嘉行低头吃饭。
九宁挽袖,帮他整理散乱的文书,这些事她已经做惯了,一样样分门别类整理好,趁机偷看。
没有哪封信提到鄂州或是江州,只言片语也没有。
她心下疑惑,瞟一眼周嘉行。
周嘉行刚好抬头看她,表情很认真,也很坦然。
他向来诚实,应该不会瞒着自己。
九宁放下疑虑,轻笑,挪到火盆边,盘腿坐下,张开手对着炭火取暖,道:“二哥,想要结交贵人,得先拿银钱打点,我的家当全带出来了,你要是钱不够花,别和我客气。”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周嘉行整天这么端坐在客栈里,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能左右朝政的人?
九宁觉得他太一根筋了,有心想帮他,毕竟他早日崭露头角,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周嘉行看她一眼,似笑非笑。
“这么大方?”
九宁瞪大眼睛:“难道我很小气吗?”
她虽然爱财,但绝不抠抠索索,出手也很大方的!
“我不是说笑,你认真点。”
她笑着道,将整理好的账本拿出来。
周嘉行最在行理账了,接过账本粗看几眼就知道这上面确实是九宁的全部家当。
他皱眉:“都给我?”
九宁笑眯眯道:“都给你。”
给你给你都给你,你快奋发向上吧,这样我才能早日解脱!
周嘉行却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深深看她两眼,嗯一声,收起账本。
九宁心里暗笑他言不由衷,刚才还不想要,给他还不是收了。
她低头拨弄炭火,周嘉行不怕冷,帐中从不烧火盆,到了北地也是如此。她扛不住,过来找周嘉行说话时冷得直打哆嗦。
后来周嘉行房里开始烧火盆,尤其她过来的时候,火盆里总烧着明炭。
九宁再一次感叹周嘉行体贴起来真的是心细如发,“二哥……我有事和你说。”
周嘉行扭头看羊皮地图。
这一路上都没有好时机告诉他实情,今晚再不说,九宁真的要焦躁了。
既然不想再骗他,还是早点和他说清楚的好。
九宁放下钳子,一巴掌拍向周嘉行的手。
这一巴掌对周嘉行来说没什么力道,他仍然紧握着羊皮纸。
九宁心一横,伸手把羊皮纸扯到自己怀里,对着他晃几下,“二哥?”
就跟拿吃的逗斗鸡将军似的。
周嘉行似乎有些恼,嘴角一抿。
九宁赶紧道:“不会耽误你太久……我要和你说正事。”
她顿了一下,倒不是觉得难以启齿,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
“其实我不姓周。”她抓着羊皮纸,飞快道,“我不是周百药的女儿。”
言罢,停了一会儿,等周嘉行反应过来,一口气简要地述说完上次离开周家的全部经过。
“使君要我去鄂州,就是因为这个……”
周嘉行抬起眼帘,浅色眸子被朦胧的炭火染了几分暖色,眼光闪烁了两下。
九宁说完,一笑,问:“你是不是早就发觉了?这一路你什么都没问,也从来不提起江州。”
他外粗里细,她不信他一点都没察觉。
周嘉行看着她,心思好像还在那几张羊皮纸上,有些心不在焉。
九宁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点都不惊讶,试探着问:“我还能叫你二哥吗?还是称呼你苏大哥?”
周嘉行这回有反应了,扫她的侧脸一眼,说:“随你喜欢。”
九宁稍稍心安了一些。
周嘉行扭开脸,道:“你是不是姓周,没什么要紧,我还是你哥哥。”
语气淡淡的,就好像他们正在谈的只是一件“明早吃什么”的琐碎小事。
气氛根本严肃不起来。
九宁感激地道:“谢谢。”
他一直装不知情,应该是怕她为身世的事难过。
是以这句感谢她说得很真诚,发自内心。
周嘉行垂眸,盯着羊皮纸看。
终于说出积压在心头的事,九宁长舒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支起窗子,让夜风吹进来,驱散闷人的炭味。
外面在飘雪,北方的雪不像南方那么温柔,扑扑簌簌往下盖,据说山里的积雪有几尺厚。
九宁想起那次在周嘉行的帐篷外面堆的几个雪人,嘴角轻翘,笑了出来。
周嘉行望着她倚窗而立的侧影,发现她长高了许多,身形愈加玲珑,不知是不是北方米面养人的缘故。
九宁指着窗外,笑道:“二哥,你看,这么大的雪。”
周嘉行看了她一会儿,“想堆雪狮子?”
说着话,人已经站了起来。
九宁忙摇手,他这么忙,堆什么雪狮子!
但周嘉行已经转身出去了。
九宁怔了一下,抓起一件斗篷披在肩上,跟着出屋。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间狭小,庭中只种了一株看不出品种的老树,光秃秃的树干被积雪压弯,低垂下来。
九宁一抬手就能够到树枝上的雪。
她小心翼翼地碰一下树梢,扫落一片雪花。
树梢轻颤了几下,仿佛要弹起。
她立刻警惕地往后跳。
周嘉行站在她身后,她这一跳,正好跳进他怀里,仰起头,能看到他微微冒出一层短胡茬的下巴。
他扶住她肩膀,低头,和她对视。
廊下挂了一排八角灯笼,昏暗的灯光打过来,在那双浅色的眼眸里笼了一层暗影。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九宁站稳身子,笑着问:“二哥,你是不是想起我被树枝弹了一身雪水的事了?”
不然为什么特意站在她背后,不就是等着她手痒然后拉开她吗?
昏红的灯火中,周嘉行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说:“你不说,我已经忘了。”
九宁白他一眼,他分明记得。
她蹲下堆雪狮子,和以前一样先滚一个大雪球固定住。
积雪很厚,不一会儿她就堆了一只圆乎乎的雪狮子。
当她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地瞥向周嘉行,准备朝他炫耀时,余光扫过树下多出来的雪堆,呆了一呆。
周嘉行的雪狮子早就堆好了,威武雄健,栩栩如生。
九宁看一眼他的雪狮子,再看一眼自己的,酸溜溜道:“二哥,你连这个都会啊……”
周嘉行想了想,说:“以前没堆过。”
他没有笑,但九宁能感觉到他这句话里的笑意。
她轻哼了一声。
周嘉行俯身,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