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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劳大夫,您赶紧去看看郎君吧。”钟荟领教了这老翁的本领,对他多了几分信赖。
“哎,有什么办法,我这把老骨头哪日散了也就闲下来了。”话虽这么说,却是立即收起银针快步走了出去。
绕出屏风,军医刚把烈酒洗过的银刀在烛火上烫过,正要去割卫琇的伤口,苏大夫急忙喝止:“慢着!哪有你这样下刀的!”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趁那军医愣神的当儿从他手里夺过银刀:“老夫今日教你们两手,都仔细看着!”
那几个军医也是行医多年的老手了,生生叫他的白须和气势慑住,在一旁当起了学徒。
老大夫一大把年纪,眼不花手不抖,一刀下去,鲜血立即涌出来,苏大夫安之若素,一手用洁净的吴绵吸去血,另一手沉稳地用刀割开伤口,片刻之后换了铁夹,又快又狠地将箭镞□□,“铛啷”一声仍在银盘上。
一旁的军医看到那箭头的形状俱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支箭并不是寻常的形状,箭头是倒钩状,还有两枚倒刺,若是按他们平时的法子来割伤口,使君恐怕是凶多吉少,这老翁说话虽然酸溜溜的,确实有一手。
虽然有麻沸散镇痛,这一下还是让卫琇疼得抽搐起来。
苏大夫镇定自若地指着一旁的军医:“你,把他给我摁住,还有你,把他伤口的污血挤出来。”
自己则打开药笥,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挑出一只,打开塞子,往伤口上敷了一些黑乎乎的药粉。
阿寺在一旁看得后背发冷,用帕子替主人拭去额头上沁出的虚汗,焦急地问苏大夫:“郎君没事吧?”
“老夫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苏大夫扫了一眼卫琇,见小郎君生得那样好,也是有些不落忍,破天荒地一次说完了整句,“能挺过五日便能安然无恙。”
说着便开始匆匆忙忙地整理药笥。
祁源对他行了个礼道:“老先生还请留步。”
“老朽不是麻沸散,也不是二八小娇娘,留在这里有什么用?”苏大夫硬生生地道,“晚膳用到一半叫你们劫了过来,还不准老夫回去睡觉?”
祁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壁,一时语塞,卫琇堂堂一州刺史,换了旁的大夫,就算不上赶着巴结,至少也不会把送上门的机会往外推,莫非号称神医的都有些怪癖?
那苏大夫却不管他如何困惑,收拾起东西,朝众人拱拱手便往外走,走了几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卫琇跟前,在他耳边道:“卫使君,你家娘子有身孕啦!”
麻沸散的效力还未过,卫琇四肢瘫软,只有眉心微微动了动。
苏神医又道:“想见令郎吗?那您可要加把劲熬过去啊!”
说完站起来捶捶膝盖,对祁源道:“与其把老朽扣下,莫如让他和夫人、小郎君待一块儿,叫夫人在他耳边说说话,比我这鸡皮鹤发的老头儿管用多了。明日老夫再来替他换药,记得戌正时来医馆接我,千万莫要早到。”
第179章 黎明
卫琇当夜发起了高烧; 麻沸散的效力早过去了,他烧得浑浑噩噩; 唯一的感觉就是腹部尖锐的疼痛,止疼的药粉根本是杯水车薪,他疼得嘴唇哆嗦,牙关打颤; 额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冷汗。
钟荟一夜没阖眼,不停地将他额头上的帕子取下; 放进凉水中漂过; 绞到半干,再敷上去; 滚烫的体温很快将帕子捂热; 不过片刻又要重复这些步骤。
趁着换帕子的间隙,她同他并肩躺着,一手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 一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 躺着的时候甚至有些往下凹; 可里面竟然有他们的孩子,她直到这时仍然难以置信,她和阿晏的孩子啊;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钟荟把卫琇冰凉的手心搓搓热,然后微微侧过身,让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肚子:“阿晏; 我们有孩子了,你说这一个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我想要个小郎君,最好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又可以给他穿裙子,梳小鬏儿……待他大一点,你教他弹琴,我教他习书,他一定像你,什么都学得特别快。就是手笨最好别像你……也不是,手笨也挺好的……”
她絮絮叨叨的时候,卫琇断断续续能听到一些,不过他整个人就像浸在水中,耳边是水流嘈杂的声音,她的声音在外面,听不真切。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可喉咙像被锁住了一样,怎么也打不开,越心急越无能为力,腹部的伤口一阵抽痛,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他不由自主关闭了所有感觉,晕死过去。
一直到第四日清晨,卫琇的烧才退了些,人也清醒过来,侧头一看,钟荟和衣蜷缩在床旁的竹榻上睡过去了,身上盖着的丝毯已经滑到了一边。
卫琇不自觉地想伸手替她盖好,冷不丁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
阿杏正打了水进屋,看见这情形赶紧把铜盆搁在案上奔过来,压低了声音道:“郎君醒了?您莫动,莫动,让奴婢来!”
卫琇侧过头向她颔了颔首:“娘子怎么睡在榻上?”
“郎君您不晓得,”阿杏嘟囔着告黑状,“娘子一整夜没睡,刚刚才合眼,这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小郎君才肯睡的……奴婢请她去床上睡,她说自个儿睡相不好怕压到您,您说说……”
卫琇侧头怔怔地望了一会儿熟睡的妻子,最近过得不好,她的面容有些憔悴,一直都红润柔软的嘴唇有些发白,还起了皮,眼窝微微往下凹,眼下青影很重。他看着心里隐隐作痛,可是却舍不得挪开视线。
看了好一会儿,卫琇转过头问阿杏:“什么时辰了?”
“才卯时呢。”阿杏回答道,“郎君再歇会儿吧,娘子吩咐阿枣姊去煮熬米汤了,一会儿您喝一点。”
卫琇摇摇头:“你去外头和阿寺说一声,叫祁别驾来一趟。”
阿杏应了声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祁源进了帅帐,卫琇听到脚步声小声问道:“是祁别驾么?”
祁源在屏风前挺住,虽然隔着屏风看不见,仍旧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个礼:“见过使君,使君的伤势可好些了?”
“好多了,有劳费心。”卫琇答道:“内子在歇息,劳烦别驾说话小声些,抱歉。”
祁源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答道:“是。”
“外头情形如何?”卫琇待一阵锥心刺骨的疼过去,方才问道。
祁源听出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眉间淡淡的川字纹越发深了,又顾忌里头有妇人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如实禀报。
卫琇猜到他的顾虑:“内子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遵命,”祁源作了个揖,“昨日一役,我们折损了七百多人,城中几近粮绝,百姓已经开始挖草茎剥树皮充饥,长此以往,恐怕会出当年凤城那样人相食的惨事……将士中有不少临淄人,士气难免受些影响……使君,实不相瞒,军中有人散播谣言,属下把那挑头生事的几个罚了军棍,流言蜚语算是暂时止住了,只是人心浮动……”
“谣言说什么?”卫琇问道。
“说……说……”祁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说我坚守不降是因为自己和汝南王有私怨?”卫琇淡淡道,人心的幽暗处,他少年时就见识了,围城一月有余,将士和百姓都快忍耐不下去了,迁怒他这守将也不稀奇。
他心底波澜不兴,本来就没什么期待,又何来失望。
卫琇望了望身边微微张着嘴的钟阿毛,冷淡的目光柔和温暖起来。
“属下怕援军要是再不来……”
“洛京这两日有消息么?”卫琇打断他。
“未曾收到,”祁源沮丧地道,“派出去的斥候一个也没回来,不知是不是被拦下了。”
“你不必……”卫琇话说到一半,声气突然放缓放软,隔着屏风都能听出那种缱绻的意味,“时候还早,再睡会儿,是不是我们说话把你吵醒了?”
钟荟皱着眉,眼睛还未睁开,先有气无力地抬起手,熟练地摸到卫琇的额头上,眉头松了松,这才抬起手揉揉眼睛,用袖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含糊道:“阿晏……还痛得厉害么?”
“一点儿也不痛,”卫琇捉住她往下滑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有了身子也不知道小心。”
“无妨的,苏神医昨晚还替我号过脉,直夸他家的安胎方子管用,何况白天睡得多了,晚上也不觉困倦。”
卫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