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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长性子冷,办了几年差事,在一众小阿哥眼里渐渐有了威信。只是冷着脸往中间一戳,就跟那定海神针一般立竿见影,场面顿时风平浪静。
“皇阿玛和二哥就在不足二里外的地方狩猎,你们有什么委屈不如一起过去分辨分辨?”
他搬出康熙和太子这两尊大佛,双方这才偃旗息鼓。八阿哥冲十三十四拱拱手:“你们十哥脾气急,最近又……我替他向你们赔个不是,还望见谅。”
十三十四这才愤愤转头不语,上马跟着胤禛回了营区。
绣瑜见他们这么早就回来了,倒很是诧异。兄弟三人早已商量好了,不把那些混账话说给她听,免得脏了额娘的耳朵。
十四遂上去扑在她怀里撒娇:“早膳用少了,想吃额娘做的红烧狮子头了。”
绣瑜见兄弟几个情绪都不高,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原想好生劝慰他们一番,结果康熙狩猎满载而归,传了几个儿子去吃全鹿宴,至晚方归。
胤祥全程都有些精神恍惚,打不起笑容。十四有心安慰哥哥,奈何永和宫嘴炮小王子怼人是把好手,劝慰人却不在行,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最后胤祚揪着小弟的辫子把他拖走了,剩下胤禛陪着胤祥沿着西山别馆外的碎石子儿路,在月光山风的陪伴下漫步而归。
回到成年皇子居住的小院时,却见小桂子等在门口,躬身道:“娘娘说今夜月色正好,送了这桌酒菜过来,让两位爷吃着赏月聊天。”
好端端送了菜过来叫赏月,胤禛无奈地笑道:“还是瞒不过额娘,改日再去请安谢恩吧。”说着揽了幼弟的肩膀往院子里来。
屋前早支了桌子,摆了酒菜。
胤祥见满桌子尽是些南菜,吃着自己最喜欢的西湖醋鱼,突然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同是有亲儿的高位妃子,惠额娘待八哥,那完全是养着只小猫小狗的做法,赏他吃赏他穿,却从不在皇阿玛面前提他。德额娘给的,却是本事,是前程,是在皇阿玛面前的脸面。前者不过是一时恩宠,后者却是立身之本。
德额娘待他这样好,为什么他就不是德妃亲生的呢?便不是亲生的,难得两位额娘都不计较,两边的兄弟姐妹也都和睦,他快快活活地长了八年,不过是皇阿玛赞了自己几句,多赏了一两回东西,怎么突然就多了这么些事?
胤祥委屈地直掉眼泪,十四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孩子,可能根本没有听懂十阿哥那话的险恶之处。
维雀有巢,维鸠居之。杜鹃从不自己筑巢,它们选择把蛋下在喜鹊的窝里,把原本喜鹊的蛋推出去,摔个粉碎。
从表面上来看,可不是是他进了十四的家,分了十四的恩宠和体面吗?这才是胤祥这些日子惶惶不安、百口莫辩的根本原因。
“怎么了?”胤禛诧异地抬手替他抹了眼泪,似笑非笑地打趣,“莫不是额娘失了手,这鱼放多了醋?”
“四哥……”胤祥惶恐地抓了他的袖子,嘴唇瓮动,半晌才说,“我不是杜鹃……”
他是占了十四的运道,可他不会害弟弟的。胤祥揪着哥哥的袖子,迫切地想要从他眼中看到认同。
“那当然。”胤禛收回手,肯定地说。他看着胤祥从光屁股的时候长了这么大,自认对这个孩子的心性还算有所了解;何况若老十三真的生了二心,他和老六也不是死的,自然不会白白看着幼弟吃亏。
胤禛端了杯酒在手里,暗想,十四这小子后台可硬着呢,哪来这样整天哪吒闹海、作天作地的喜鹊?
胤祥得了他理所当然的一句话,顿时有了倾诉的欲望,红着眼睛说:“德额娘过生日,我只是想让她开心而已,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说……难道我就不能送一两样东西给德额娘吗?”
胤禛万没想到他有此问,倒一时愣住,思绪好像飘回了很远的过去。面对位高权重的养母,礼物送轻了是不孝,送重了是讨好。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一个八岁的孩子,每天在众人不明意味的眼光里左右踟蹰,惶惶不安,每每在夜里惊醒,不知何处才是依靠,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他搁了筷子,难得有些动情地说:“好个‘只是想让她开心’,宫里人拜高踩低成风,都忘了这‘真心’二字,该怎么写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多讨好养母,进而上位的念头?他只是单纯想要自己喜欢的人开心,可那些闲而嘴碎的人,偏偏编出那许多谣言来。日积月累,最后闹到他至亲的人势不两立,你死我活。
好眼熟的剧情。
“当然,在你不够强的时候谈真心,总容易被人误解是讨好。你若想这些人闭嘴,就好好修文习武,快点变强吧。”胤禛似乎有了几分醉意,揽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生平有一件憾事,但愿你能做到……”
胤祥不由有些好奇,莽撞地问:“可是佟……”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身边伺候的奴才一大群,耳目众多,他顿时讪笑着住口了。
胤禛不悦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吃你的菜!”
胤祥嘿嘿地笑开了。流言纷纷,四哥作为额娘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不仅没有防备他,反而跟他讲了这么些掏心窝子的话,又鼓励他上进,可见是毫无芥蒂的。胤祥悬了半日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吃到嘴里的西湖醋鱼也终于有滋有味了起来。
山风送爽,星空浩瀚,这是康熙三十三年的初夏。
第117章
“四阿哥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 咱们家好歹有两位都统,虽然宫里的人咱们插不上手; 可别馆里伺候的奴才; 还是有一两个得用的。”
佟国维眉头紧簇; 负手立于案前,犹疑半晌还是顿足长叹:“可惜啊。”
皇贵妃和佟国纲生前都百般叮嘱他不要和四阿哥断了往来; 可佟国维一来是跟德妃赌着一口气,二来也是盼着自己的亲女儿小佟妃有所生养; 终究还是淡了。
谁料小佟妃进宫九年无所出,反倒是四阿哥在户部做得风生水起。佟国维心中已经暗有悔意,可一则四阿哥已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就是贴上这张老脸; 人家也未必肯认;二则佟佳氏虽不及皇贵妃与佟国纲在时; 却仍旧如日中天,太子地位稳固,他们结交成年皇子; 还得谨慎才是。
佟国维负手于屋内来回走动,半晌还是摇头叹道:“还是罢了。”
然而他的三子,此刻刚刚年过而立的隆科多却一步上前,拱手道:“阿玛;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咱们跟永和宫总有个结在心里; 这不是个办法。咱们比不得他索额图底气足,皇上在的时候还不妨; 将来德妃膝下可是三个亲王。”
佟国维皱眉凝神思索,久久不语。
康熙三十三年是个难得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顺年。进了五月,各地巡抚督抚上的请安折子里无不是太平无事、天公作美之类的套话,光灵芝肉桂、乌木龟甲之类的祥瑞就进上来了几十样。
比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更叫康熙欣慰的是,京城周围良田里的麦子结了穗,又大又饱满,沉甸甸的一副丰收的喜气洋洋之景。
与之对应的,是康熙三十三年的又一次大选。四妃干这活早已驾轻就熟,快刀斩乱麻一般迅速地结束了初选。
上坊市八字胡同里,早有心理准备的富察氏一家人,平静地送别了长女。
胤祚则是全方位沐浴在各位男性长辈的共同关照下。当年没有膝盖高的小团子,被王爷们拿筷子沾酒喂醉了的六阿哥,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以裕亲王为首的一干瞧着他长大的王叔王伯们岂会放过这个教(作)导(弄)小侄儿的机会?
最近每到下班点卯的时候,工部衙门频频有大人物光顾。裕亲王、恭亲王、简亲王轮流上阵,死活拖了胤祚出去喝酒。
席间珠围玉绕,南边的小曲儿听着,美人拳在肩上腰间锤捏着,上好的花雕被一双双纤纤玉手喂到嘴里。
若换个人定然是神仙一般的享受,胤祚却像被黄鼠狼逼到墙角的鸡仔一般浑身僵硬,直戳戳地坐在那里,比见皇阿玛还紧张三分。
一群中年男人翘着脚坐在一起高谈阔论,给小侄儿灌输“嫡福晋跟小老婆吃醋了要怎么办呢”、“论私房钱的重要性和怎么瞒着福晋攒私房钱”、“补气益肾是鹿茸好还是虎鞭好”等等观点。这就是我大清的重臣?胤祚顿时有种三观崩塌的感觉。
胤禛知情后,很有义气地要来解救弟弟,然而他的冷脸技能尚且修炼不到位,震慑不住这些没节操的长辈,还差点连自己也被拉着一起喝花酒。
最后走投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