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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韶亓芃进宫后,关起门来不知与崔惠妃说了什么,崔惠妃竟也没了音信。
*
大兴宫,承香殿。
自与儿子密谈后,崔惠妃这几日常常静坐着发呆。她不说,身边的嬷嬷和大宫女也不知她怎么了。
直到好几日后,崔惠妃才命人给她梳妆打扮,然后派人传信到明光殿。
这个时间,承元帝刚送走进宫来玩儿的几个孙女,眼下正在侧殿的暖阁里批阅奏折。
待听到崔惠妃亲自送了莲子羹来的消息,他面上只是一挑眉,心里却微微诧异。
崔惠妃进宫快四十年了,这可是头一次主动来此。
如果说林贵妃是谨小慎微到不肯行将踏错一步,崔惠妃则是淑德端庄到不会逾矩一步。承元帝不宣,崔惠妃便从来不会往这处理天下政务的明光殿来。
他放下了朱笔,命人进来。
崔惠妃亲手端了莲子羹,却命大宫女都留在了外头,自己一个人进了暖阁。
即使如此,她行礼的动作依旧娴雅风采,又一丝不苟。
承元帝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崔惠妃言笑自若,端着莲子羹上前道:“去年芃儿孝敬妾身的湘州莲子,妾身想着最近天气渐渐热了,莲子败火,便做了些来给陛下尝一尝。”
承元帝一时不知她来是何意,却也不着急,只看着她亲手舀了一碗递给他。
他低头尝了尝,莲子羹比正常的甜上了一两分,却并不过甜,可见既是顾及到了他的口味,却也考虑到了健康的因素。
承元帝温和地笑道:“不错,你有心了。”
崔惠妃展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眼神却迷蒙起来,像是极欢喜却又有些飘忽,只道:“陛下喜欢,不妨多用些。”
二人零零散散地说着话。
承元帝到底也没有多用,只将手里的一小碗吃完便放下了。
“午膳吃的有些多,现在再吃一会儿就该积食了。”
崔惠妃想到今日璟郡王府和旭郡王府的三个皇孙女进了宫,料想是承元帝心情不错,跟孙女们一起方才多吃了饭。
她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半响,崔惠妃才似下定了决心,抬首轻轻道:“今日我来,是有句话想要问问陛下。”
林贵妃再谨小慎微,从与皇帝的关系上来说,却是比其他人更亲近的,她也很聪明,所以私底下,她在承元帝面前向来自称“我”便是,若用“妾身”二字反倒显得疏远。但于其他妃嫔而言,却向来是“妾身”二字用得比“我”多多了。
眼下崔惠妃从“妾身”的谦称换成了“我”,承元帝便知她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也并不讶异,只抬手命暖阁里伺候的宫人都下去了,只留了一个冯立人随时伺候。
崔惠妃露出一抹苦笑,承元帝觉得此时她的表情才算是真实。
“我想请问陛下,陛下一直都不喜欢我,是为何?”
第177章
暖阁中一时间寂然无声。
冯立人将自己的头埋得低低的,仿佛他没有听到崔惠妃所说的任何话。
承元帝抬头,直视着崔惠妃望过来的目光,却没有说话。
崔惠妃带着凄凉的笑意,又道:“我入宫四十年,持躬淑慎,驭下宽和,陛下不喜阴毒之术,我便从不背后害人。皇后娘娘是先皇和先后为陛下选的,我自是不能比。但其他人呢?论性情,我贤德淑良,比跋扈的秦华妃好得多;论气性,我得体大方,胜过畏畏缩缩的皇贵妃不知几许;论才情,我精通琴棋书画,能与陛下博古论今,又比能管庶务的林贵妃差在了哪里?可为何她们一个个都能得到陛下的怜惜,就我不行?”
她的眼中疑似闪过一丝泪光,却依旧问了下去:“就因为我出身在陛下忌惮的士族之家吗?”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却是因他忌惮他身后士族的力量,儿子甘愿退出。她呢,事已至此,她也不强求儿子非得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但她必须弄明白,她一生都无法得到丈夫的怜爱,也是这个原因吗?
承元帝定定地看着崔惠妃,敛下双目道:“你错了。当年正懿皇后也同样出身士族,可太|祖照样立了她为后,并且一生未再立妃。”
崔惠妃苦笑道:“可当初正懿皇后娘家已经没落……”
“再没落也是士族。况且,那时候有的是心思灵通的他姓士族,前赴后继地投到正懿皇后那头去。”承元帝淡淡道。
崔惠妃怔忡了一下,隐隐明白过来,只觉得浑身开始充斥起冰冷的气息来。
承元帝坐在她对面,静静道:“承元三年,朕欲在黎光、陈进、崔鹏三人之间选任一人为幽州节度使。名为节度使,朕却旨在命此人主理怒江水患一事。治水一事所涉重大,朝廷拨出的银两甚巨,但朕当时初初登基,能用的人不多,能安心将这么大一笔银两交付又能兼具治水之才的人更是没有。朕左思右想,才挑了那三个家中富贵且素日做事恭谨之人。事先,朝中只知朕要任命一州节度使,可没人知道朕是为了治水一事。那三人朕也了解过,对治水也素无接触。那日在朝会上,朕问起时,黎光一无所知,陈进只知皮毛,只有你那个叔父崔鹏,却说得头头是道,连当时的工部尚书也开口夸赞。”
承元帝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轻轻道:“朕当时虽任命了崔鹏,心中却始终存着疑惑。后来,朕的侍卫查到崔家曾在那段时日紧急请了好几位精通河道的老人入府时,朕听得一点儿都不奇怪了。后来想起来,在那之前的某个日子里,朕曾在你的承香殿时随口提过一句‘朕头疼怒江水患扰民一事’。你确实聪明,只言片语便猜到了朕过不久便会派人往南边担此重任。”
崔惠妃在他提到“崔鹏”二字时便清晰明了过来。
那年才是她入宫第三年,秦华妃、李德妃先后怀胎生子,秦华妃甚至又怀上了第二胎,自己却一直没有动静。本来皇后之下,妃位里李德妃体弱,而她与秦华妃得的恩宠差不多,但秦华妃自有了孩子,常常借口子嗣将承元帝拉过去。渐渐的,秦华妃开始超越她在承元帝面前的恩宠。
所以,她急了。她急迫地希望承元帝能看到她对他的用处,希望承元帝能看到她的父兄们能在朝上帮他更多,她于他而言更值得,而不是秦华妃那个只有一张脸能看的!
可他还是渐渐疏远了她……
只是从前她猜不透原因,只以为她不合他的心意。她静静地等着,以为他总有一天会看得见她的好。但先是秦华妃,后来更是盛宠的皇贵妃;皇贵妃去了,又来一个与她几分相似的林贵妃……
现在才得知,原来当初她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反倒叫他离了心……
崔惠妃依旧挺直着腰板,坐在夕阳的阴影中,带着只有自己才察觉的紧张张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陛下,最初的时候我进宫,您为何会选我?”
承元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崔惠妃腰杆儿不动,眼中却透露着殷殷的期盼。
他敛了眸光,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轻轻道:“曾祖父曾与我言明,恩威并重,士族若不再妄图占据大半朝堂,自然皇家也不必步步紧逼。朕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士族既下定决心非要送人入宫,朕收着又何妨。但王家表态并不愿送女儿入宫,朕只能从别家选。当时连同你们崔家,还有闻、钟二家同样让朕满意。”
“那时候母后还在世,她替我试探你们三家小姑娘的性情——特特将你们宣召入宫,又借口自己不适晾了你们半个时辰。当时掌事嬷嬷过去问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点心,我记得闻家的小姑娘回答得一丝不苟,说已是午膳时分不宜用糕点充饥,合理合时膳食才是正轨;钟家的小姑娘拐弯抹角地打听朕喜欢什么;只有你,大大方方地说自己曾听父兄说起过宫中张大厨做的松瓤卷酥是一绝,想尝一尝。”
“朕当时想的,这个小姑娘倒是直接得有点儿意思,不像另两个那般无趣。”
崔惠妃低了头,静默了许久。
再次起身时,却是提出了告辞。
承元帝并未再留她,点头允了。
崔惠妃缓缓地转身,却又在走了两三步后回过了身,又是一礼道:“陛下,新帝登基之后,请陛下允我出宫与芃儿同住。我在这宫里过了四十年,后面的日子想叫儿子多孝顺些。”
承元帝诧异,扭头去看她。
崔惠妃此话的含义,无疑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