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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先生忍不住说:“桑大师,您看……”
我放下一点手机,说:“你有没有带钱?给我一百。”
他一头雾水地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红票子给我,我用肩膀夹着手机,飞快地叠了个衬衫扔到齐颖峰的膝盖上,后者的脸上顷刻间有了一点红晕。一有力气齐颖峰就立刻把折纸捏在手心,看了我一眼,露出一点笑意,居然没有半点桀骜:“你为什么每次都要一百块?除了钱以外的别的东西不行吗?”
我说:“你随身带手工纸还是带人民币?一百块肯定有,五块十块不一定有啊。而且一百块最大,容易折。”
不用媒介,要我隔空一点就解决也不是不行,但那样无声无息,显示不出是我做了点什么才搞定的,而且太简单了,人容易不当一回事儿,就想着出了事再找,反正简单你再弄一遍什么的。有个实际的东西搁着提醒就好得多,起码作死之前还能掂量掂量自己的小命。
电话里,李衿渐渐平静下来,做着深呼吸,忽然说:“什么一百块?你在和齐颖峰说话?他来找你了?”
我看了他一眼:“是啊。他没了你都快死了。”
李衿“哈”地笑了:“真逗,谁离了谁活不了啊。”
我没吭声,听她在对面有些尴尬地哈哈哈。
“你来真的!”李衿笑了几声之后超震惊,“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这是……你们在哪儿?”
“学校西门口的那家甜品店。”我说,“你要来?”
“我在大巴车上还有三个小时的路!妈的老娘刚才在厕所里哭完了,还好没在车上就哭出来,不然丢脸死了。你别跟他们家的人说话啊,他家里人特别有病,分手了真是一了百了。”
“好啊。”我看了特别有病的闻先生一眼。
恐怕是不能一了百了。
然后我就走了,因为下午我还有课,而我从来不缺课……就缺了一节宋教授的课。
回来之后,李衿断断续续给我讲了她家里的情况,和她回家以后干了什么。据她说,她家里一共四口人,除了继母以外还有继母带来的儿子,她父亲最近正在四处凑钱,给小儿子存学费。
“他们都这样,觉得女儿不保险。”她怕我理解不了,还特地解释,“虽然不是亲生的儿子,但是从小养到大,而且是跟着他姓,这种情况下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
我没有理解不了,不过这种事就是因为理解了才会觉得尤其扯淡。
因为没有儿子,宁愿把不是亲生的儿子当成亲生的来养,不在乎血缘、对继子视若己出,算得上是人格高尚了;却又为了继子要卖掉女儿,因为女儿是赔钱货,没有用,不能给父母养老。
……逻辑何在。
不,其实逻辑很清楚。总的来说就是儿子大过天,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总得有个儿子才行。
“现在我爸没了,”她扯动嘴角想笑,失败了也不着急,就这么木着一张脸又继续说,“家里……只有我继母和她儿子,我回去之后联合一群亲戚把她赶出了门,然后又把老宅送出去了,看他们怎么分。”
“好!”我鼓掌。
“好个屁啊。”李衿说。
她闷闷不乐地撇开头,上床躺着去了。
水杏假装打游戏,其实暗地里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见李衿拉上了窗帘,她游戏也不管了,使眼色叫我和她出去说。
我传音过去:“你忘了自己是个妖怪了?”
“卧槽要死了!”她的嗓门儿在我耳边炸响,“什么叫我忘了我是个妖怪!你还能忘了你是个人不成?!我们有规矩!人类居住区内不允许用法术的!最多就能化形而已!”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居委会的成员。”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跟着她出了门,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末尾用来晒衣服的阳台。这时候天气还不冷,不少学生都把被子、床垫拿出来晒,长长的隔间里,一条两条绳子,三床四床被子,五颜六色的床单挂在绳子上,肖似古时候的染坊。
但染坊大多使用竹子搭架子,有矮房的房顶那么高。宽而长的麻布、丝绸挂在上面,像一个回旋环山的古城,无风是城墙,有风是彩云。大风刮过,布料的下摆像雨水般淅淅沥沥,溅起涟漪。
在另一个世界,染坊不叫染坊,而称为青舞。
青色的青,舞蹈的舞。
那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盛产一种青色的矿石,这种矿石常见得就像本世界的鹅卵石一样,名字也很通俗,就叫青石。每当家中的妇女纺织出一批布,就会差遣自家半大不小拖着鼻涕的孩子出门捡上一箩筐,孩子们用矿石在祖母、在母亲、在长姐的手中换取一小块饴糖,然后女人就用准备好的河水——必须是中游的河水——开始熬煮这青色的石头。
大锅上袅袅漫出青烟,像大火中腾天而起的光点。
在合适的季节,全天下的云都是青色的。
它闻起来是一种很特殊的苦香,颜色那么艳丽,气味却很清淡。因为这样的特性,向来广受文人雅客的偏爱,所以也不显得低贱。染剂制成后不仅颜色好看,巧手的妇人能调出四季来(我曾见过高明的调色师调出雨后天晴的颜色,染出的长裙最终落在公主的衣橱里),还有防虫剂和柔软剂的作用,不褪色,不易脏,不沾油,方便清洗,物美而无任何替代品,百搭百用,最妙的是,哪怕是最昂贵的染剂,也必须添加青石作为调和,否则洗涤后会不复艳丽。
青石虽普通,却是不可缺少的东西。
这香气在许多贫苦的百姓身上一生都不会淡去。他们穿着廉价的染料染成的衣衫,出生时这苦香擦拭躯体,年幼时用苦香的边角料做成肚兜,成人后缝做苦香的外套,学子离家、女儿出嫁、丈夫远行,行李里总是苦香弥漫,死去了,也要裹着苦香的寿衣……
三尺微命,一介青衣。
这苦香将一生都说尽。
有时候你觉得他们很愚蠢。
但你总是原谅这份愚蠢,偶尔你甚至还会觉得这愚蠢也很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三尺微命,一介青衣。
青石。
你们感觉到快乐了吗?
这真的是爽文。
第60章
“我认识不少活了近万年的老怪物,你和他们完全不同,年纪轻轻的,但是你在我心里的‘最奇怪修士榜’上还是可以荣登榜首。”水杏死鱼眼吐槽,“你看着这些少女的被子在想什么猥琐的事情?还非要往里面钻!洗过的被子上还会有什么美好的体味吗——好好好手拿开你牛逼听你的!现在我们都站到这些……被子中间的空隙了,可以听我说话了吗?”
“我在听。”我说。
阳台上有风,吹得楼下的树尖猎猎作响。这九月的天气不知为何静谧得像是母亲的摇篮曲,下一秒就能让人安眠。我觉得困意渐渐让我的心神蜷缩,头脑昏昏沉沉,水杏的念叨被浸泡得模糊膨胀,再传进我的脑海里时,已经变成了不知名的小夜曲,全是惬意的磁性低吟。
不管她说什么,我都胡乱地一点头,假装自己听了她在说什么,并且同意她的全部提议。
“那我们走吧。”水杏终于满意地说。
走?走哪儿去?为什么走?我回过神来,看着水杏亮晶晶的大眼睛,诧异了一下我错过了些什么话,然后爽快地答应:“好。”
走吧走吧,哪儿我都可以跟着你去呀。
我们先后回了房间,李衿还睡在床上,正在接电话。齐颖峰在那头温声细语地哄她,可惜嘴笨舌拙,说来说去都是老意思换新皮,而且换的新皮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就是反复说哪里有什么好地方想要带她去玩,哪里有好吃的下次他们一起去吃,看见什么首饰觉得很好看也适合她所以买下来了下次送来。
李衿没说话,也没什么明显的高兴表情,但是我们都知道她的心情很愉快。
水杏还在门口等我,看李衿听得专心,我也没有打扰她,悄悄拿了东西就出去了。
“你拿的什么?”水杏问,“路上吃的零食?给我也吃点儿。”
“钱和身份证。”我说,“你还吃人民币?你不是吃草吗。”
“带钱和身份证干什么?你不会以为飞机能飞到她家吧!而且你才吃草,我不是兔子!我是杂食的!”水杏没好气地嚷嚷。
我们一路斗着嘴走出学校,水杏拉着我的手躲到监控死角,然后隐去身形,带我飞上天空,飞出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