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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木罕苦笑一下,扶着膝盖直起身,像是蹲久了有些受不住,身子虚晃一下才站稳。
睨着冷面冷情的公主,终是弱弱一叹。
“你便那样想吧。”
他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朝她深深凝视一眼。
“苏赫如今回了哈拉和林,喏央宫中的几个面首,公主还是遣散了吧,免得落到苏赫耳朵里,令他难堪。”
阿依古面色惨变。
她盯着纳木罕,久久,那一只手才虚软下去,落在椅子上,身子也软倚下去,轻轻阖上了眼睛,像是突然间就没有了力气一般,不阴不阳地淡然出口。
“滚吧!”
纳木罕蹙了蹙眉。
“阿依古,你何时变成了这般?为何要做这种遭人口舌……又侮辱自己的事?”
阿依古不睁眼,却笑得凄厉,那高丨耸的胸口,不停地起伏。
“纳木罕,你这话问得稀奇。几十年了?你,我,我们身边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在变,你在变,大家都在变,为何我却不能变?你以为,我这样的妇人,活着容易吗?就许你们男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不许我在痛不欲生,孤单寂寞时,找人来安慰?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纳木罕低垂着头。
手和脚,都是僵硬的。
他走不动,那一道门像有千里之远。
看着渐渐失态的阿依古,他的语气,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再无朝堂上的半分狠戾。
“阿依古,若上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那我一定……”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接而,是一阵利爽而清脆的笑,伴着一声“阿娘”的呼唤,阿依古的小儿子乌日根撩帘进来了。
“噫,丞相大人也在?”
乌日根约摸十七八岁的年龄,是个精神的大小伙子,穿着马靴,提着弓箭,看了一眼纳木罕,又看向瞬间从椅子上坐起的阿依古,笑容满面走了过去。
“阿娘,听说我大兄回来了,我待地骑马来会一会他。今天便要阿娘看看,是他的刀剑厉害,还是我的弓箭射得远——”
阿依古勉强一笑。
“傻子,哪有和大兄比这比那的?去,那边坐好。”
“哦。”乌日根吐了个舌头,把弓箭挂在蒙古包的架子上,回头看纳木罕还顿在那里,左不是,右不是,要走,又不好走的样子,笑着就拉椅子,盛情地邀请。
“丞相大人快些来坐,我大兄你定然也不曾见过,听说是那顺巫师的得意弟子呢,我可好奇得紧,想来丞相也好奇,我们一起坐等吧?”
“世子殿下——”纳木罕很想留下来,可看了一眼阿依古不怒而威的面孔,尴尬地笑了笑,拱手就要辞别。
这时,蒙古包外再次传来侍从的禀报。
“长公主殿下,金印大王和那顺巫师求见。”
阿依古脸上,有一刹的紧张。
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小紧张,慌忙地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她这才整理好自己,坐直身子。
“快,快请殿下进来!”
纳木罕见她没有撵自己,就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等到萧乾与那顺入内,赶紧上前请安。
“微臣见过王爷。”
看见堵在门口行礼的纳木罕,萧乾目光幽幽一暗,止住脚步,抬首看一下阿依古,又侧眸望那顺,声音满是严肃与疑惑。
“母亲,师父,这位是——?”
那顺自然是认识纳木罕的,可不待他介绍,阿依古便抢了先,用不冷不热地语气道:“我儿,这位是纳木罕丞相。他过来给母亲送些药。”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药包。
这……其实是不合事宜的解释。
萧乾淡淡扫过,却没有吭声。
大抵阿依古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把气氛都惹得尴尬,又牵唇一笑,指着乌日根,对萧乾道。
“这是你弟弟乌日根。乌日根,不是成日惦念你大兄么?大兄来了,为何却不肯言语了?”
乌日根完全傻了。
他痴痴地望着萧乾。
久久,终于吐出一口气。
“阿娘,我大兄的样子,好是酷烈!却是生生把儿子吓住了。”
嘻嘻一笑,他又直起身来,热情地拽了萧乾坐下,搓了搓手,俯头看着他脸上的巫师面具,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大兄,你这个面具……可不可以借我玩耍一番?”
这个家伙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还处于天真发育期的大孩子,性子直率也简单,他似乎完全不知自己的话触及了什么,只言笑浅浅的说着,却见帐内几人都有些变容。
那顺是担心——
其实他还真的一直都没有机会把萧乾的长相看个明白,但却知道纳木罕是见过萧乾的。
就算如今萧乾的脸有了变化,但一个人骨子里的气质却很难改变,这样穿黑袍、戴面具,变了音调认不出来,一旦揭了巫师面具,那就不知会不会引起怀疑了。
阿依古是紧张——
上次她亲自去了一趟嘎查村,苏赫也是戴着这张巫师面具。对于这个离别了那么多年,几次差点性命不保的儿子,她又心疼,又自责,却又极端渴望看一看儿子的脸。
但那个时候,那顺说:他还在受最后的“天神之劫”,在劫期的最后时刻,乃最为凶险,若面具摘除,恐会承受天神之怒,不宜见面。
所以她强忍着冲动,含泪看着隔了一层面具的儿子与她相认,内心不无酸楚。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天神之劫也已解除,他的儿子,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个正常的人了,她欣喜若狂,此刻最想的,当然还是看看儿子长成了什么样子,想捧着儿子的脸,仔仔细细看过够,一解思念之苦……
至于纳木罕,神思游离,目光复杂,视线也与众人一样,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乾的脸上。
“师父——”萧乾望向那顺,冷眸中似流淌着一丝碎金色的波光,若有,似无,像在征寻他的意见,又像在说着什么。
那顺叹息。
“公主,王爷他……唉。”
这样的叹息,在阿依古听来,无异锉心。把身子坐得更直,她厉声问。
“可是又有何不妥?”
那顺微微抿唇,同样戴着巫师面具的脸,掩饰得很好,似饱含深情,又像欲言又止。
“也并非不妥,这巫师面具,本是用以通神,若王爷取下,怕是……”
“师父!”萧乾突地冷声接过话,双手轻轻抚上面具,镇定道:“既是母亲想见一见我,事孝为大,便是因此受到天神责怪,又有何怕?”
说罢他就揭向面具。
那顺一惊,似不明他的意图了。
却听阿依古一声惊呼“不可”,萧乾的双手,已然把巫师面具揭了下来——
那张脸,也就用一种狰狞的,可怖的,令人心疼的样子,朝向阿依古,只一瞬,便在她的抽气声中,换来她咬牙的低喝。
“那顺!我儿的脸怎么回事?”
孩子是交给他的。
一切自然得找他算账。
那顺立在帐中,支吾着说不上来,却听萧乾道:“母亲勿怪师父,为从天神手中抢回我一条性命,师父已是用尽毕生功力,还险些殒及性命。”
淡淡一笑,他道:“然,遭天神厌弃之子,便是不死,也得扒层皮,天神收去我之容貌,想是为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母亲,这是好事。如此,天神才是真真放过我了。”
这个解释说得通。
也让阿依古瞬间松了一口气。
毕竟孩子还活着,而且从此可以活在阳光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长什么样子,丑不丑,美不美,其实都不如他的健康重要。
阿依古阖眼,将掌心放在胸前,默默念了几句什么,又睁开眼,压抑着澎湃的心潮,指甲轻轻抠着椅子,幽幽一叹。
“如此是阿娘错怪了巫师。”
又吩咐下去,给了那顺一些赏赐,喏央宫中的气氛便慢慢好了起来。
然而,得了公主赏赐的那顺却如坐针毡,而一直没有说话的纳木罕,细思许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不停看儿子,关切地问这问那的阿依古。
“公主殿下,微臣有一事相禀。”
阿依古似乎不愿与他多谈,但听见这般,还是转了头,将警告从目光中递了过去。
“丞相请讲。”
纳木罕站起身,拱手对阿依古和萧乾分别致礼,然后垂首道。
“不瞒公主殿下,陆机老人请些日子受微臣邀请来到哈拉和林,一直在舍下做客。微臣见王爷的脸……似是中毒之象?微臣以为,可让陆机一诊?”
纳木罕与陆机老人是旧识,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