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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 刘拂笑道:“你且去吧,这些糖果拿去甜甜嘴。”
她说罢便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门内。
宋院长请人喝茶; 哪怕杯中装的是涮锅水; 也不会有人拒绝。
可对于躲了又躲还是没能躲过去的刘拂来说; 便是武夷山上顶级的大红袍,她此时也只想掉头便走。
“老先生; 阿拂来啦。”
刘拂走到躺在摇椅上小憩的宋院长面前,晃了晃手。
“莫挡着老夫的太阳。”宋理眼也不睁; 指指桌上的清茶,“顶好的雪山银针; 正是第二遍; 你来的时候挺巧。”
从老爷子四平八稳的语气中听出吹胡子瞪眼来; 刘拂干笑一声; 走到桌旁坐下。
她端起白釉茶盏轻嗅了嗅,茶香扑鼻,让人神清气爽。
“老爷子特意等着阿拂,阿拂才能赶上这个巧哩。”
所谓返璞归真; 人人敬仰的德邻书院宋院长,到了临近古来稀的年纪,也是像老小孩似的爱闹脾气。
对于这种情况,能顺的时候就顺着;不能顺的时候,就压着。
刘拂嘴角含笑,负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听不到动静的宋老爷子偷偷睁开眼,正对上刘拂笑容可掬的脸。
“好丫头,在这里等我呢。”
刘拂笑道:“老爷子喊我来,总不会是为了晾着我在一旁晾着吧。”
宋院长哼了一声,拿过桌上的茶杯递向刘拂,又在她伸手欲接时手腕一抖,将杯中橙黄透亮的茶水全泼了出去。
“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么?”
刘拂沉吟一瞬:“覆水难收?”
“我说请你喝茶,又将茶泼了,你生气么?”
刘拂轻叹口气:“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那就对了。”宋理合掌一笑,撑着身子从躺椅上坐起,直直盯着刘拂,“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
农村老妇都知道的道理,她怎么会不知道。
见刘拂不答,宋理挑眉道:“你这十几日没来书院,是去城外施粥了吧?”
早已将女儿身交底给宋理的刘拂并未表现出什么吃惊的神色。
就是因为知道宋院长能猜到自己真实的身份,刘拂才一直躲着不愿露面。
宋理十分严厉:“自去年十月至今,旱情日益加重,夏日未至,若再不下雨,你还要多少米能熬粥?到时候整个金陵都没米下锅,就不怕今日。你帮的人,来日去拆了你的饶翠楼?”
刘拂偏头想了想:“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望着吹胡子瞪眼的宋院长,刘拂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真话是……并不怕。”
“小姑娘家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刘拂避而不谈:“先生问了我,我也有一问想问先生。”
宋院长重重哼了一声。
“您猜出了我的身份,日后这德邻书院,我还能来么?”
一开始她不是没想过要瞒着宋院长,只是她如今的面容不比当年英气,这小老头儿人老成精,想要完全瞒过他,难度太大。
且她既没想过隐姓埋名相夫教子过此一生,也未想过继续女扮男装混迹于男子之中,既然早晚有一天要以真身面对世人,那有些用得着的关系,就不能构架于欺瞒之上。
第51章 失宠
宋院长久久没有说话。
小小的院落突然被压抑的氛围笼罩。
风吹过二人头顶的紫藤花架; 枝叶摇曳,簌簌有声。
刘拂垂手侍立,静站了会儿后见宋老爷子还是一声不吭,便拉开一旁的秀墩; 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四月天气正好; 便是过了些时候; 方才正好入口的茶也只凉了丁点。
上好的雪山银针,是她多久都没尝过的好东西,浪费了实在可惜。
如今她手上的现钱全换成了粮食; 连给骄儿准备的嫁妆银子都先垫了进去; 近日的抄书也一丝一毫都没留下; 成日里喝的,全是能拿来煮鸡蛋的碎茶。
是以方才被泼掉的那杯; 已经让如今身无长物的她心疼到不行了。
澄黄透亮的茶水顺着壶口倒进杯中,茶香四溢; 沁人心脾。
在刘拂端起茶杯递到嘴边时,等着对方先低头的宋理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怎么不说话?”
刘拂奇道:“长者未言; 晚辈怎敢先开口……小女虽流落风尘; 这般浅显的礼教规矩; 还是懂的。”
宋理几乎要被气死。
他顺了顺胡子; 好不容易才咽下这口气:“看看你手上的茶,真要撵你出去,还能拿这等好物款待你?”
“所谓送客茶……”在宋老爷子的瞪视下,刘拂笑着吞回后面的话; 喝口茶润润嗓子,只当给小老头儿一个面子,“您为我着想,我开心的狠,只是先生您担忧的事,我却是真的不怕的。”
“哦?”见她笃定,宋理也压下三分不满,挑眉问道,“去岁十月,一石米五十文铜子,直到昨日……”
“直到昨日,已涨至一百三十三文一石。”刘拂的手指沿着杯口转了个圈,低声道,“老爷子拿来待客的好茶,半年来倒是跌了不少。”
“也难怪我前些时日来找您时,还喝不到如此香茗。”
这是笑话老爷子平常不舍得拿好东西出来了。
听到刘拂所言,宋院长颇不自在地换了个动作,嘟囔道:“我还以为你不通俗物,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还敢行事如此嚣张?”
嚣张么……现在,还不到她真正嚣张的时候。
刘拂抿唇一笑:“时不待我,等七月赈灾粮草一到,哪还有我等做好事扬名的机会。”她顿了顿,十分羞涩地偏偏头,“其实我院中粮食,最多也只能撑到中元节了……从一开始,便没能按着插筷不倒的规矩来……说到底,是我投机取巧了。”
“从有这个规矩以来,从没有谁照着煮过。”宋院长亲自替她续了杯茶,“老夫也不瞒你,这十数日。你避而不见时,老夫也曾命人去领过一碗粥。”
他颇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你们楼中姑娘熬粥的手艺,倒是不错,香软浓烂,很是可口。”
自德邻书院开院那日,刘拂在连赢三盘棋之后坦诚女儿身,从此就得了一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特权。宋院长怜她护她,她也敬他爱他。
经此一事,之前的敬爱怜护,都会更进一步。
两人心知肚明,若是那碗粥稀薄如水,大概刘拂就是不躲着,也再没有见宋院长的机会。
宋院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瞪向刘拂:“你怎得知道赈济粮七月会到?”
刘拂摸摸鼻子干笑。
“合着……”宋理重重地将手上的茶壶放在桌上,“合着周家小子他爹,上书暂挪西北军粮这事儿,你也掺和了一手?”
何止掺和了一手。
“上好的宜兴紫砂壶,老爷子你说砸就砸,还不如赏了我。”刘拂心疼得不行,“我还以为您早知道了。”
早有预料,却一直回避着这个答案。
若让朝堂上那些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达官显贵们知道,之前连吵了七八日的赈灾粮草之事,竟是被江南青楼的一个小小女子提起的,面前的小姑娘只怕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这其中牵扯到的各方利益,太大了。
“你怎么有胆子——”宋老爷子哑了声,“怎么有胆子承认!”
刘拂挑唇一笑:“初生牛犊不怕虎,您刚这么夸过我,不到一刻便忘了么。”
“夸奖!嘿!”
刘拂觉得,她再待下去,说不得要给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来。
两人相顾无言,一个平静喝茶,一个大口呼吸,许久之后才有了再次的眼神交流。
“多谢您的茶。”刘拂起身行了一礼,“过段时日再来看您。”
在刘拂几乎要走出宋院长独居的小院时,听到背后老爷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丫头,金陵的习俗你可知晓?”
知晓的。
她点了点头,并不回身,大步而去。
按着她的计划,建平五十四年的旱灾接触前,她大概都不会再踏足这里。
待下次见面,已是新生。
***
当刘拂走至前院时,一堂课刚好结束。
她将双手拢在袖中,领着陈迟含笑注视着屋门。
在与讲罢课的先生客套两句之后,刘拂将视线挪向了早已接到陈迟通知,当先出来的五位熟人。
“大哥,你险些将小弟害死。”
方奇然:???
刘拂笑道:“你那桃花债,可是差点将我老底泄了出去。”
“我哪里有什么桃花债?”方奇然满脸迷茫,“总不会是陈国公府的姑娘……”
在刘拂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方奇然急忙住嘴。
“我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