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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莲向来一丝不乱的头发有些凌乱,锦衣华服也不太整齐,脸上的笑、眼里的的光,都是虚浮散乱的,背后拖着一把剑,一步一步地走回寝殿。
鲜血从刀刃上流下来,积聚到了剑尖儿,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暗红曲线。
帝国宫倾。掩盖在国泰民安之下的私欲和暴力,一旦脱离五指山,变成一场没有底线的狂欢。
强权是一种畸形,强权压抑之下的产物,追寻的自由竟也是畸形。
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小艾在这场大乱中如尘埃灰飞烟灭,怀莲方知这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力量。
他们不比女皇好多少,历史不过是一种重复。
怀莲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的报复迂回矛盾,使女皇昏聩、偏信、失去冷眼旁观的能力。
退一步说,他只是使得女皇从神变成一个普通女人,她空无一物的眼里有了像人一样的东西,马上被臣下嗅知。
既然女皇是同类,凭什么不可取代?
怀莲走进寝宫,一片灿烂的金子一样虚幻的日光里,女皇坐在他常坐的塌上,冠冕滚落,额发散乱。
柱子上还钉着他上次射的那支箭,箭羽露在外面,他垂下眼,左手弹奏琴弦一样,拨弄箭羽,发出“铮”的嗡鸣。
女皇安静地听着这金戈悲鸣,威严的脸上惯于没有表情,但眼里却忽然有了荒诞的笑意:“怀莲,你赢了。”
多么荒唐,竟有一日,女皇向他认输。
怀莲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拖着的剑尖在大殿摩擦出金属啸声。
高位者和屈从者的博弈,竟然是强权最先服输。
喊杀声涌入离宫,鲜血染红溪流,火光漫上阁楼,诡丽的景,最后绚烂了一下,归于尘土。
离宫别苑,帝王消暑去处,国富力强,方大兴土木,征服自然。
离宫的所有奴隶,都是依附于强权而生。镜头倒放,倒到十四岁的小艾在溪边戏水,而他从竹林经过,再倒,倒到怀莲于伙伴驰骋于马场,蓝色的天上,慢悠悠地,飞着几只彩色的风筝。
——赢了,又怎么样呢?
女皇说:“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王。”
怀莲笑了一声,这沙哑的一笑如同动物濒死的悲鸣。他的脸也如焚毁的景,最后艳丽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当王?”
女皇有些意外,同床异梦这些年,他们第一次如知己般互诉衷肠。
“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怀莲眼里迷茫,还有狂热褪却后的灰败和无趣,许久,泪盈于睫,化成了一个有些天真的惨笑:“我想当青羽卫。”
最初扣错了一粒扣子,他花了大半生不得其法,不能倒回,最后纵火焚毁整件衣服。
没解开的,化成了灰,也依然没解开。
女皇的眼睛,在最后一刻,通达醒悟,贯穿古今,猛然涌出了属于爱人的生动哀伤。
怀莲拾起冠冕,戴回她的头上。
女皇不再是强权的象征,威严仪仗在她身上,突然变得万分违和。
“陛下,”怀莲的恨和嘲讽,最终变成了彷徨的怜悯,他长久地看着她,两败俱伤的猎人和猎物,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一样的眼泪。
“如果要当陛下,就永远不要成为爱人和母亲。”
铮然一声收稍。
秦淮先轻轻拍两下掌,将这氛围小心地戳一个窟窿,才对着扩音器喊停,“ok,很棒,休息一下。”
两个人都没有动。顾怀喻立在那里,好半天,眼神慢慢松弛下来,像跑完千米长跑一样,精疲力尽。
李丽芳沉浸在剧情中,好像已经情绪崩溃了,哭得泣不成声,捂着脸把头埋在膝盖里,助理围上去:“李老师。”
“李老师……”
秦淮皱眉:“下去下去,让李老师调整一下。”
他跨过电线走到布景中,用力拍了拍顾怀喻的肩膀和背:“没事吧?”
他对结尾要求严格,顾怀喻的长镜头重来了三四遍。这种戏拍到最后,情绪到了临界点,对演员的身体是很大的考验。
顾怀喻垂眸看着地板,秦淮递了他一根烟:“没你的好,凑合凑合抽吧。”
顾怀喻捏着烟,好像一时半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半天才开口:“苏倾呢。”
秦淮怔了一下,赶紧叫:“苏倾!”
苏倾在杂物旁边坐着,一听到秦淮喊,立即抱着保温杯和矿泉水走过来。
她把矿泉水塞给秦淮,拧开保温杯盖儿倒了一小盖,又从秦淮怀里拿过矿泉水掺了点凉水,递给顾怀喻,眼睛一直看着他:“小心烫。”
顾怀喻压着袖子,接过来喝了,好像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了。
秦淮感叹:“你这服务也太到位了吧。”他看着苏倾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剥着,瞪大了眼睛,“哎我说,有我的没?”
顾怀喻很轻笑了一下:“那给秦导。”
苏倾转而把奶糖递给秦淮,秦淮又嫌弃地摆手:“咦——小爷才不吃这种小孩吃的玩意儿。”
苏倾觉得挺可惜,就放进自己嘴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浮雪般的腮帮子鼓鼓的,惹人怜爱。她又掏出一颗,走过去放在李丽芳膝头。
李丽芳已哭完了,红肿着眼呆滞地看向前方,看见这颗包装有点儿可爱的奶糖孤零零地躺在膝盖上,一下子被拉回了阳光明媚的现实世界。
她感激地抬头:“谢谢。”
苏倾含着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顾怀喻看着苏倾问:“拿我烟了吗?”
苏倾垂下眼,熟练地从手袋里掏出小木盒,秦淮皱着眉:“少爷,您是多嫌弃我这烟啊?”
顾怀喻接过烟盒,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指尖,掩住眼里的笑意:“乖。”
苏倾缩回手揣进口袋,耳根无声地红着。顾怀喻瞥见她濡湿的耳际:“热不热?先去化妆间坐着。”
苏倾说:“好。”
秦淮不客气地从烟盒里抽出四五根据为己有:“别拿你经纪人打岔。”
顾怀喻借了火,半天,含着点散漫的笑说:“知道我为什么抽贵的吗?”
“为什么?”
“想抽,又不想死。”
秦淮笑骂了一句。
二人面对面吞云吐雾,顾怀喻忽然抬眼:“导演,可能要加两场戏。”
秦淮缓缓吐出个眼圈,笑着揉揉绷得发疼的太阳穴:“嗯,我也觉得。”
大部分角色杀青,化妆间已经很空,空调吹着,每个毛孔都沁凉。化妆师戴上口罩:“顾老师,最后一场了吧?”
顾怀喻从镜子里瞥向苏倾,苏倾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电影,琼鼻樱唇,两排垂下睫毛浓密:“不一定。”
化妆师说:“那还卸吗?”她看了看镜子,顾怀喻的妆不浓,他本身的五官立体,眉毛尤其漂亮,“顾老师,你这个眉毛是我画过的最好画的眉毛。”
顾怀喻默了一下:“我后面是不是没了?”
化妆师点头。顾怀喻说:“我的经纪人不太会画眉,你空了可以教教她。”
苏倾想到自己描得一高一低的眉毛,赧然地认真学,化妆师把着她的手,对着镜子边说边描:“小美人儿眉型细细的,对,轻轻勾出来就可以了。”
这会儿没活干,化妆师同他们打了招呼,背着包去吃饭了。屋里剩下他们两个,一时变得极安静。
顾怀喻戏服还没脱掉,站在苏倾椅子后面,弯下腰,握起她拿着眉笔的手。
苏倾仰头:“干什么。”
镜子里顾怀喻依旧是怀莲浓艳的装束,靡艳的,反手带着她用扫另一只细细的眉,猫儿样的眼,高傲地睨着镜子:“给小美人画眉。”
苏倾咬着唇,红着脸让他握着手把眉毛画完,只感觉长眉毛的地方麻了,悄悄地从他手里挣脱。
顾怀喻把椅子扭过来,低头看她:“糖好吃吗?”
苏倾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各种口味的,拿得太急,还从手心里漏出几颗。
她膝盖一并,忙接住了,“吃吗?还有好多。”
顾怀喻理都不理,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我尝尝甜不甜。”
苏倾用腿接住的糖吧嗒吧嗒地掉了一地。
秦淮带着负责人进化妆间的时候,顾怀喻正穿着戏服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捡糖,未束的长发散在背后,侧脸锋利冷峻。
他叩叩门,“男主角别捡了,领导来了。”
领导一扭头,先看见站在沙发边的抢眼的女孩儿,身材纤细,长发,脸色绯红,眸中仿佛有一片晃动的湖:“这是女主角?”
苏倾局促地递了她一张名片:“我是顾怀喻的经纪人。”
“噢。”她无趣地收回眼,等大家都坐下,就开口,“导演说的情况我知道了,我觉得你们说的戏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