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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爷想,他倒清楚——叶芩一向都最清楚,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一定实在,这也是他比别人都强的一点。趁着他和苏小姐还相好,早点到平京去也好,省得再生变数。
于是就这么定了:“通风通好了吧,二哥送你回房间。”
说着就去推门,门已经开了个缝,贾三想冲上去拦,叶芩冲他使了个眼色,他退后了。
窗户敞开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屋里又冷又暗,二少爷看着叶芩扶着轮椅进屋,他轻轻地回了一下头,似乎平静,又似乎诡异地笑着冲他说:“二哥晚安。”
他觉得五弟和五弟的房间都太过阴森了,打了个冷颤,转身回去了。
叶芩慢慢转着轮椅进去,绕着房间转了个圈,走到衣柜前,把衣柜轻轻一拉,柜子里安静地窝着小小一团的苏倾。
她坐在云朵似的裙摆里,好像花苞绽开后坐在花心的仙子,头发拆掉了一半,卷曲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手里捏着那只琉璃发卡摆弄,正抬起乌黑的眼睛看他们。
贾三头疼地说:“这可咋办。”
叶芩又转轮椅,苏倾一把拉住轮椅把手:“别出去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今天是个不眠之夜,万一又有别的人折回来找他。
叶芩扭头对贾三说:“那你出去。”
贾三:“……得。”
门框当一声闭上。叶芩好容易吱扭吱扭地把轮椅背过去,苏倾就叫他:“叶芩……”
他只得吱扭吱扭地又扭回来。
苏倾脸上不知是热的还是闷的,通红的一片,仰头看着打开的柜子门,长睫底下眼珠闪闪的:“帮我,关门。”
“……”学得倒快。
他拉住把手把苏倾慢慢地盖住,心里想,原以为这柜子也不大,可竟然能坐得下一个苏倾。
里面的声音,像是猫爪子在挠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把柜子门推开钻出来,衣裳已经换好了,嘴唇上的红也擦得干干净净,正在背后扎辫子。她回身弯腰一取,手里抱着换下来的洋装,仔细看上面钉着的珠子:“不知道这衣服该怎么洗?”
“用不着洗。”
苏倾茫然地看着他,他说:“你拿回去。”
苏倾说:“这不是你借我穿的吗?”
叶芩顿了顿,忽地笑了:“是,还回来。”
苏倾伸手要递他,他不接,看着她:“给我挂衣柜里去。”
苏倾转身打开衣柜,小心翼翼地把这条长长的礼服挂好,在一排深色的西装和长衫里面寻了个角落塞进去,那条裙子好像误入了别人的领地一样,格格不入:“这样?”
叶芩还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含了放纵的笑:“就这样。”
第13章 雀登枝(十)
三更天,外面还在吵嚷,隐约传来咆哮和女人的哭泣,贾三从楼下跑上来:“都快打起来了。”
叶芩坐到了床上,忽然闻到被子上有久违的太阳的味道,禁不住嗅了一下:“嗯。”
贾三心里着急,但他不敢碰痛点,只捡旁边的说:“苏小姐也是,一个乡下姑娘,怎么有胆信口乱说呢,万一让二少爷查出来……”
叶芩掀开枕头,赫然发现底下的东西没了,语气也冷了起来:“查出来又怎么样。”
贾三深吸一口气:“少爷真要跟二少爷走?”
叶芩躺下去,闭上眼睛,不理他。
“那您为什么不要他匀的钱,虽然他未必真心,但……但您也不能不上学呀?”
“您才在平京待过几年?那里当初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叶芩拿手掌盖住眼睫,那意思是他要睡觉。好像这一夜天崩地裂都跟他无关,命运走到分叉口,他也需得睡这一晚。
屋里灯灭了,贾三还在黑暗里喃喃:“偌大一个家,说分就分了,今天还在一块吃饭,明天就各奔东西,真是比动物还不如。”
“我光记得平京到处都是拿刀拿枪的,大家都往这儿跑,f镇山清水秀的又安逸,每天晚上都能睡囫囵觉,现在要回去,谁知道还会不会打仗?”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默默淌泪。
楼梯上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嬷嬷仆人来来去去,有人去拿药箱,好像说谁昏倒了,更多的是在匆忙收拾东西,大少爷准备得早,明天下午就要出发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占大头儿,谁都想跟他们走。
叶芩没打断他,他知道贾三心里慌。他三四岁就来了f镇,在这里长成大人,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安全的家。
贾三又固执地问:“少爷,f镇到底哪儿不好?”
“f镇不会见报。”
“平京整天打来打去见报了就好?”
叶芩有点困了,声音迷蒙不清:“要是想躲,一辈子都可以待在这儿。”
“那为什么不待在这儿?”
“我不想躲。”
外头三姨太太哭得厉害,她没孩子,根本分不到钱。连夫人也跟着一起哭,她生养了两个女儿,可都出嫁了,怕也只能守着老而见弃的丈夫过日子。
至于叶老爷……叶老爷说什么,已经无足轻重了。
叶家人的骨血里,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兽类的强势和冷酷,雄兽相斗,六亲不认。
等贾三的哽咽都渐渐消了,叶芩才开口:“你跟我走?”
贾三说:“那当然。”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叶芩竟然由着他耍了这么长时间的性子,“小的只是想,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多热闹。”
叶芩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弱的才喜欢抱团取暖。”
“那强的呢?”
“强的都各凭本事。”
贾三只想拿什么绊住他:“那苏小姐呢?”
叶芩没说话。
“苏小姐待少爷那么好,还给少爷晒被子,苏小姐呢?”
“……”
他闻着那股太阳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梦见苏倾,在灰房子背后的那片香草花田,在及腰高的香草背后,苏倾伸手抱着他,礼服与礼服摩挲。
他把苏倾抵在灰房子背后的墙上,手掌攀上了苏倾的腰,果然细得仿佛可以纳入掌中,再用五指玩弄。顺着那腰线往上,蕾丝的洋装下,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苏倾一动不动,黑夜里,她紧张又安静的黑眼睛望着他,温软的身子在缓慢地随呼吸起伏。
她不会拒绝,那双眼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包容,什么都接受。
他看不得这双清澈深沉的眼睛,伸出手掌遮住了它们,手掌下面露出她小巧的鼻尖和涂成暗红色的嘴唇,一点不干燥,像质地细密的丝绒,但更像饱满诱人的樱桃。
冰碗里的樱桃是毒酒淬过的,他这一辈子最怕樱桃。
可是他觉得此刻没什么能拦得住他横冲直撞的欲。望,他将脸倾过去,含住了,吃掉了。
死了,那就死了吧。
苏倾是在离家十余米的角落里找到苏煜的,他还穿着舞会上的衣服,小狗一样坐在土台阶上,靠着泥墙打盹。
苏倾碰碰他,他蓦地转醒,瞪红了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任性地跑出来,本以为苏倾会放下一切,马上追出来,没想到等了许久也不见人,他笃定的心里蓦地着慌了。
不一会里面又出来了一个贾三,勾肩搭背地将他强压回家,路上说了半天,竟只有一个意思:苏倾往后就是叶家护着的了。
他冷冷地看着苏倾:“你那个腿断了的朋友,原来就是叶家的五公子。”
苏倾站着,低头看着他,黑暗里的眼珠闪闪的。
她在游神:糟糕,在舞会上这么一闹,把找林小姐的事情给忘了。
“原来妈说不让你见的人就是他……”
苏煜喃喃,他想起叶芩看着他时那股睥睨万物的骄矜劲儿,哪怕他就是个残废,也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都怪苏倾:“你什么时候跟他搞在一起了……还打扮成那样,你知不知道羞耻?”
苏倾的目光划过他身上的西装,对上他的眼睛,“你不是一直喜欢洋装,喜欢开放,怎么今天却觉得羞耻?”
苏煜恼羞成怒:“你瞒着家里,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还有脸狡辩!”
“你同三小姐可以交朋友,姐姐凭什么不可以和叶家少爷交朋友?”她的目光真似有点疑惑,犹如不解世事的顽石,泠泠地倒映出月光,“你不是日日吟诵平等吗,平等是什么意思?”
苏煜觉得有点震惊,因为苏倾低眉顺眼,从不会这样反驳他,站在他眼前的人,让他觉得有点陌生,只有那柔和的语气让他确定,这还就是不识好歹的苏倾。
叫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他本可以直接冲进屋叫醒母亲,让妈拿家法好好教训她的,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