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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他顿了顿,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刷牙洗漱,拿起外套,抓起早饭,飞快地奔掠下楼。走时发梢上还滴着水珠。
苏倾站在落地窗前看,少年的自行车从芦苇覆盖的木栈道中驶出,反手嚣张地冲她挥了挥手。
河上空雾霭朦朦,他的外套后摆被风烈烈扬起,消失在日出的地平线上。
苏倾微笑地回到房间内,打点好一切,开始捋顺y留在电脑上的、未完成的程序。
升入高中后,y的课业很重,晚自习下课后,约莫八点钟才能到家。苏倾做饭的时间也相应后移。
每当y回到家时,都会看到苏倾在厨房做饭的背影,不知从何时开始,那角度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那种感觉……很奇妙。
当你最熟悉的人,忽然间变了样子,当你发觉无所不能的尊神,褪去光环后是个小女孩子。
这数年来苏倾坚守承诺,陪他坐在桌前吃每一顿饭,不过倒是没有同他一起刷牙。她清洗食槽时每次都背着他,不愿意让他看到,有时她自己也不愿意看到。
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自欺欺人地忘记自己其实是不能吃东西的了。
第107章 小重山(九)
y的第一支纸烟来自于初中同学秋原; 地点在教学楼的男卫生间。
那个穿黑色骷髅头t恤; 剃着小平头、戴金属耳环的日本男孩看着他呛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哈哈大笑,他的笑很别致; 用y的话讲——“像是驴喘气”。
“你见过驴?”
y哼笑一声,随即肩膀被秋原亲昵地、用力撞了一下; 险些撞掉了指间的烟。
“别动。”他压低声音; 皱眉看着手指间闪动的火星。
“滋味怎么样?”秋原揣着口袋笑; 十分得意地说; “我知道一家地下工厂; 专卖烟草; 价格很可观。”
y背过身去。
卫生间的瓷砖被机器人擦拭得光滑洁净,反映出窗外沉丽的、秋天稍带橘调的深蓝色的天空。
“要么要么?”秋原抬起下巴小声追问。
门口有教员经过了; 他警惕地抬起眼,不过那老师很快走了过去,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再次懒洋洋地迷起来。
这个时代,教员对于学生的管理是过分宽松的; 除非他们自杀,或自残,做出有害生命的行为。
少年的侧脸线条流畅; 下颌棱角是冷厉的刚硬; 一点禁忌的火光映在他侧脸上,青春和颓靡在此刻杂糅成一种奇异的绮丽。
手上被塞进一只打火机。
他转着看了看,稍微勾起嘴角,冷艳得像只猫。
“好啊。”y叼着烟说。
人们永远无法理解新一代的少年们的叛逆。
在电子烟已经完全普及的今天; 他们仍然迷恋着伤害身体而寻求同等快感的方法。
在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天台或者卫生间窗边,这群计算机竞赛的长胜者、联合政府实验室的预备队员、优异的高中男生们,他们常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像几百年前的小混混们一样……吞云吐雾。
苏倾y的窗台边发现了一只被用作烟灰缸的玻璃培养皿。
紫色窗帘被风吹拂着摆动,她把培养皿拿去清洁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背着书包上楼来的少年。
y的耳机里放着音乐,想着什么事情,心不在焉地同她擦肩而过。
他如今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单肩背着书包的时候,比水蓝裙子的女孩足足高一头。
水龙头扭开的瞬间。
“那个不用洗。”
苏倾回头,y倚在门框上,嘴里毫不避讳地叼着一支烟,侧着眼闲闲看着她。
她在这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兴奋的挑衅,尽管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紧张使得那只烟的端头随着他的呼吸而微微颤抖。
“尼古丁对身体有害。”苏倾看了他好半天,终于慢慢地说。
依旧是一板一眼的、管教孩子的口气。
y满不在乎地笑笑,当着她的面点烟,吸了一大口,转头吐在窗外,一扭头,却发现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
注视着他,苏倾的眼睛很漂亮,盯着这双眼睛看的时候,总能发现新的可观赏的地方,比如扇形双眼皮眼尾将挑未挑的那点弧度,还有蝶翅样浓密的睫毛。
他垂下眼去,心跳得心里有些异样:“干嘛那样看着我。”
苏倾又盯着他看了他一会儿,由衷地说:“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y的手一抖,心跳猛跳一拍。
他有些着恼地看过去,却撞进一双干净好奇的眼睛里,好像稚童被没见过的什么美景迷住了一样。
y不动声色地惊奇着,一种突如其来的掌控感的刺激来得比烟草猛烈十倍,他飘飘然地想——我也可以迷住她么?
“我可以用手指点烟。”苏倾凑过来说,她将中指和拇指并起,“啪”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簇火苗从她指尖升起,随即很快熄灭了。
y甚至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慌忙从嘴里抽出烟来:“等一下?”
苏倾将手藏在背后,满脸得意地仰头冲他笑着。
“再来一遍。”他几乎央求道。
女孩已经转过去抱起了扫地机器人,熟稔地帮它调整了清扫程序,随即下楼往厨房去了:“每天只帮你点一根。”
她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前提是你每天最多两根。”
y站在房间门口,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从二楼看下去,她进了厨房门,挂上小熊围裙,随即用力推上玻璃门,关门之前还仰头远远地瞧了他一眼,眼里沁着小女孩式的挑衅的笑意。
y:“……”
吃饭的时候,y对她讲起了手相的事。
“我妈妈说过,指纹是有分类的,一种是叫做‘斗’,一种叫做‘簸箕’。”他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那修长的手指波浪样灵活地抖动了一下,“根据斗和簸箕的不同,可以预测你以后的命运,穷或富,卖豆腐还是开当铺。”
“是吗?”苏倾一向对这些她不知道的东西很好奇,主动将手递过去,“快教教我怎么看。”
y低着头无声地笑了笑,捉住她的手指仔细看了看,在她右手食指指尖上方,找到了一处很小的出火口,那根指头里应该安有两个电火花塞,因为太小了,之前检查时成了漏网之鱼。
他一掀眼皮,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示意她抽回去:“好了,你以后卖豆腐。”
“为什么?”苏倾非常惊讶,她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好像透过它看见了她穿着五六十年前的破布衣服,推着一个豆腐摊子沿街叫卖的情形。
她坐立不安道:“那么你呢?”
“我穷。”y装模作样地瞥了眼自己的手指。
“那我们怎么办。”苏倾即刻变得忧心忡忡,她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白米饭,甚至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我靠你养着有什么不好。”y笑着喝了一口汤,又懒洋洋地了她一眼,“嗯?豆腐西施。”
y在学校跟男孩子们聚集的次数明显变少了。
“他怎么了?”大家围坐在天台边缘边吹风边抽烟。
“别理他。”秋原膝上铺着平板电脑,还在头也不抬低打着代码,“他把烟都留着回家抽。”
“这么好。”众人惊异道。有人羡慕地说:“我妈妈要知道,可不得揭了我的皮。y的家长这么开明吗?”
大家都说不知道。y对家里的事情讳莫如深,也从来不提起他的家人。
“等着吧。”秋原用力按下了回车,坏笑道,“总有一天我们得到他家里去看看。”
男孩子们纷纷附和。
这一边在y的家里,他正坐在落地窗台上抽烟,长腿曲起搭在地板上,随意看着窗外的成片的树顶。
他勒令苏倾不许再用那个点烟的方法,因为出火口的老化,经常喷火可能会灼伤她的皮肤细胞。
但当苏倾兴之所至,主动俯下身给他点烟的时候,他又完全拒绝不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没有人能拒绝她,她眼里坐在他身边,像观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新奇地观赏着他。
甚至他舍不得抽完那根烟,也舍不得火星灼完它,长时间地盯着那团火星发呆。
“咦,你怎么不吸呀。”她拿培养皿接住了掉下来的烟蒂,疑惑地喃喃,“都烧光了。”
y回过神,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来,被苏倾一把摸去了。
“没收了。”她揣进自己口袋,还轻轻拍了拍。
她管控y抽烟的方式,就是不停地收缴这少年的打火机。
事实上,她的目的也没有那么纯粹。她很喜欢收集这种原始的齿轮打火机,收集了满满一盒,有时她将那盒子放在膝上,一个一个摸出来点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