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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再试试吧……”他期期艾艾地看着苏倾。
这是东院里唯一的男人,却弱不禁风得背不起个病人,岂不让人笑话?
“让我来吧。”苏倾叹一口气,拍拍袖子,弯下腰来。
“您肯定不行……”
苏倾却拗,她弯着腰不动,反手拍拍自己的肩膀,柔声道:“我试试。”
柳儿扶着沈轶,架在她柔弱的的肩膀上,苏倾感觉到肩上重压,一时没言语,眼泪却掉了下来。
柳儿生怕将她压坏了:“夫人……”
苏倾反手把眼泪抹了:“没什么,走吧。你在后面搭把手。”
裙裾微微前晃,像拍上沙滩的浪头,她一步一步地往门外走。
他很轻,她都可背得动的,岂不是太轻了?
三个人保持着这种姿势,慢慢地跨过门槛,其实也没有几步路,这是一种练习。她知道他们能快速顺利走到板车面前,便够了。
她半背着沈轶走,他的头埋在她颈上,裙下的脚一步一步地迈着,每一步都脚踏实地,走出檐下,到了院落中。
忽然,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落在她鼻尖之上,很快地融化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见发丝上挂着几枚晶莹的六角冰晶。
她负着重担,只看得到地,看不见天空是淡黄色的,像是被击漏了一般,黏连在一起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幕上落下。
“夫人……”
她听见丫鬟们在忧心叫她,她和沈轶的头发和衣襟上,落下了片片雪花。
“下雪了。”她一面走着,一面喃喃。
微微侧头,脸颊碰到了他的鼻尖,她喘息着,从她微启的唇中呼出了白气,她快乐地同他笑着:“看见了吗?下雪了。”
他的脸埋在她脖颈上,耳鬓厮磨一般。雪花融在他脖子背后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一下。
板车停在亭下,车头搭在石案上,车上平躺着盖好被子的沈轶。苏倾坐在亭中,淡黄裙摆倾泻于地,安静地看外面纷纷扬扬的落雪,还有院子里嬉闹着的丫鬟们。
“本以为天气要热了,不想又下雪了。”
“夫人好像很喜欢雪。”
“夫人什么不喜欢?见了小花小草也像没见过似的。”扫雪的丫鬟们都笑起来,却扫得更加卖力。
“临将军!”有人眼尖,看见临平的靴子踩着薄薄一层积雪走到亭子前来,似乎愣了一下,脚步顿住了,默不作声打量着苏倾。
半晌,他走过来,怪异地说:“我怎么觉得,你越长越同以前不像了。”
苏倾抬眼,颈子从毛绒斗篷里伸出来,肌肤赛雪,那一双乌黑的杏仁眼,潋滟含光,像是一对宝珠。
她顿了一下:“长大了,总是会变样的。”
“胡扯。”临平紧绷地瞧着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警惕,“你越长越像那个女人了。”
“谁?”
“沈祈的大夫人。”
二人对视数秒,苏倾垂眼笑道:“你还见过她?”
“京都中出名的美人,谁还不留心看着?”
苏倾点了点头:“临将军坐。”
“你把他推出来做什么?要带到哪里去?”他瞥了沈轶一眼,坐时拳头握紧,审视着她,如临深渊:“你到底是不是……”
太蹊跷了,不信鬼神都不行。
“临将军,北边战事如何了?”
临平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听闻此战已三年,国内虚空,叛党四起,北边两城若守不住,北国一进来,可是要混战了。”
“你怎么知道就守不住——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听得心内直发凉,“我在问你话呢。”
外面的雪仍在簌簌下着。
院墙之外,有个穿斗篷的锦衣男人皱着眉头,匆匆踩雪而,随手抓过一个丫鬟,漫不经心地问道:“叫小艾的丫头是哪个?”
下一刻,目光无意划过不远处亭中少女的侧影,却像被雷劈中一般,登时愣在原地:“那个……是谁?”
第94章 菩萨蛮(四)
被他抓住的那个丫头让这气势汹汹的生人吓得发抖:“那就是夫人啊。”
“夫人?”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影子; 像失了魂一样; 那说话时的表情,低头笑时的模样; 都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好半天; 他险些以为时光倒回至数年前; 一回家便能看得到她。
“大少爷……大少爷; 你怎么在这儿; 可让奴才好找。”西院的婆子一路寻来; 这些做粗使活计的丫头们方骇然; 回首见这素未谋面的大少爷发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仍像尊雕塑般伫立地朝亭中望着。
“晚娘害喜严重; 吐得厉害!见不到您又哭闹了。”
他方怔怔扭过头,茫然看着那婆子,似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听到了“害喜”一词; 半推半就地,让西院里的人拉着走了。
临走前,他回头又望一眼。
亭顶积了白; 少女约莫十四五年纪; 如初见时一个年级,纤尘不染,温柔明艳,笑靥正如花。他隔着屏风见过一回; 此后闭着眼睛也忘不了,知道她以后一定会属于他。
那是苏家大姐儿,单名一个倾字。
“你再说一遍……你是谁?”极度错愕之下,临平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
苏倾掖着沈轶身上的锦被,被面上已经沾了室外的冷气,他的脸也是冰凉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雪花融后的水珠,她不敢让他在外面待太久,便准备回去了。
“我是苏倾。”她看着临平,微微笑道,“若要算实际年龄,我还虚长临将军几岁,我三弟和你同届参军,常邀伙伴做客,你是不是还到我家里顽过。”
“……”临平死死瞪着她,脸上又红又白,时惊时怒,半晌,颤着声音警告:“小艾,这可不好开玩笑。”
“将军要是没有起疑,怎会追问?我并没有打算瞒你。”
她把沈轶架在肩膀上的时候极艰难,好像下一秒要被压塌了,临平下意识地将人从她手里抢下来,背在自己肩上,想到过往之日种种古怪,背后发凉:“是……是人是鬼?”
“是鬼。”苏倾柔柔地一笑,撑开伞盖在沈轶头顶,专注地理了理他的鬓发,“我欠了人情,专程来还的。”
临平错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在门前,直到看见她脚下一团影子,还有她沁在眼里的笑意,方明白这丫头片子是在拿他取乐。
对这搅得沈家不得安宁的祸水,他一向极有偏见,可亲见她弯腰耐心地摆正沈轶的模样,心里又生出几分奇异的庆幸来。
老天开眼,他想。
同沈轶共事时,他孤僻而寡言,布阵多诡诈,冲杀却毫不惜命,刀刀狠绝,他劈砍的动作,代替了他所有的言语。
有次营里做爆浆豆腐,飘香万里,人人抢着吃,他没有上前,只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临平知悉了他的心愿,问他:“沈二你吃点么?”
沈轶却摇头,将目光落在一边。
这是一个不善表达自己欲。望的人。
要让他倾力所求,那一定是很想要、很想要的。
临平今年二十五岁,已有两子一女,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而塌上躺着的人,平生坎坷亦求不得,而今孑然一身。
纵然外人看来,这女人千般不好,万般不值,可这一无所有的人,终于得偿所愿。
室内碳火哔啵,他落了座,一字字看苏倾在桌上摆着的谶言。
“敬德五年,混战。国内死三万万人,唯琼岛幸免。”
眉头拧起来:“这何处得来?”
“邪神处。”
“邪神?”怎没听说过还有这号神尊。
苏倾马上换了一种好理解的说法:“就是阎王爷。”
“喔……”临平现在对她所说深信不疑,复皱眉一字字读过去。
“可这三万万,不是三万,不是三十万,荷乡总共才多少人口?”他感到一阵凉意爬上脊背,这得是多大的一场灾难,除非加上了地震、洪水,几乎将大半的人口赶尽杀绝。
新帝登基的一次清君侧的大屠杀起,这里动荡不断,北面战事胶着,朝堂之上党争不断,尽管如此,他本来还心怀侥幸,认为事情没到那一步……
“有这样严重?该不会是那阎王爷诓你的吧。”
“我想带他一起去琼岛。”苏倾平静地说,是真是假,她不愿多做纠缠,只是余生,她不想困在沈家的小院里,听着沈祈和锁儿的争吵度过,有那多处可去,她既有钱,哪里去不得,什么做不了?
“临将军若相信,可帮我们联络车马;若是不信,我再拜托别人便是。”
临平吃了一惊:“他都这样了,你们怎么能行那样远的路?”
苏倾见沈轶额上冒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