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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刹深厌孟母与孟大的嘴脸,道:“孟小娘子的身体似有起色。”
孟母抖了抖,驳道:“能有多起色,几次鬼门关里打转,去岁就差点没了……”
雷刹敛眸,轻摁了下自己的指节:“你们与孟娘子几断了往来,如何得知?”
孟母道:“斛斛好赖也是老身的亲孙女,老身……”
雷刹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孟母改口道:“斛斛病得凶险,秦氏又是请医又是请神,我们这才知晓。”她叹口气,“老身遣人去看望,秦氏这个悍妇竟不领情,反倒连人带礼地轰了出来,实是泼悍无礼。老身也是心疼,斛斛瘦弱得全身剩下一张皮,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也是煎熬。”
孟大看雷刹目光阴森,轻扯了一下孟母衣袖,让母亲不要胡言乱语,心下暗忖:秦氏年轻守寡,这不良人偏拐她,说不定这二人有什么首尾。
“斛斛跨过一劫,我看近年来倒是一日好似一日,以后说不定就好了,哈哈哈,二郎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
雷刹想了想,又问:“孟小娘子以前发病可有这么凶险?”
孟母与孟大对视一眼,孟大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斟酌半日,这才小心答道:“这……斛斛就不见如何精神过,眼看着要不好,又吊了回来,眼看又不好,又拖拖拉拉地活过一日。头疼脑热,都是家常便饭。”
雷刹讽刺道:“你这个伯父倒是关心侄女。 ”
孟大脸上一燥,他哪管孟小娘子死活,又苦思了一盏茶左右,道:“好似……只那次这般大张旗鼓,又许是秦氏妇道人家胆小,大惊小怪。”
雷刹见问不出什么,环顾四周,摆饰简陋,连着孟大与孟母身上都穿得平常。孟大难堪地缩起肩膀,他们虽分走了孟二的产业,却不擅经营,没多久就亏空败落下来。
“你们既已断了往为,少去扰人清静。”雷刹离开时阴森告诫,吓得孟大唯唯喏喏连声应是。
雷刹回去路上想着孟娘子母女,摊开手,孟小娘子拉他手时那点凉意,似还留在指尖,透着令他不适的麻刺。收回手,又想自己多疑,到了延兴坊前,一个出来寻人的杂役抬头撞见他,大喜道:“副帅,正要寻你,小的们在齐宅挖出口箱子来。”
雷刹一愣,一提身法,扔下杂役没几息便到了齐宅,到得后院,单什领着众人在那大呼小叫七嘴八舌。
“好大的箱子,用得又是好料,莫不是金银财宝?”
“怕不是白日做梦,哪有这些金银让你捡?”
“抬出时不见份量,怕不是衣裳。”
“哪家会好好将衣裳埋起来?”
“你们一个一个痴汉,吃迷了酒?这定副帅说的尸体。”
此言一出,众杂役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互相都是脸上一烧,平白挖到一口箱子,倒将这节给忘到了脑后。
单什眼尖,看到雷刹,道:“副帅赶巧,快快来看这口箱子。”
雷刹走近问道:“在哪挖出来的?”
一个杂役上前道:“回副帅,在假山边的海棠树下。”
这口箱子楠木红漆,中间宝花嵌着螺钿,一把铜锁压着箱口。雷刹蹲下身,轻扣箱子,又拉铜锁,令一个鲜眼嘬腮的杂役过来开锁。
这杂役从怀中掏出几样物件,掂掂铜锁,赞道:“好锁。”
单什心急,一脚踹过去,骂道:“休啰嗦,快开锁。”
杂役不敢再耽搁,捣鼓了几下开了锁,随手开了箱,众杂役围作一堆,伸着脖子往里看,这一看,都噫了一声。
却是一口空箱。
第38章 凶宅(十)
这口箱子不过二尺多长一尺多宽; 深不过臂肘; 里面垫了一床小被,虽色彩残褪; 花绣脏污,依稀能见当初的华贵。
一个有家室的杂役探头看了几眼,心里发毛; 弹着舌道:“这似乎小儿的包被。”
雷刹将箱中的被褥取出; 铺展开来,果然是小儿包被,被上绣着宝瓶如意与嬉闹追逐童子; 这些个童子绣得极为细致,眉眼清晰,嘴角弯弯,无忧无虑地在那抹残红上笑闹。
箱中除了这条包被; 再无一物,空空如也。雷刹不死心,里里外外查看一番; 见箱子内盖上有数道交错纵横的暗色划痕。
单什凑过来,不解:“这是什么?这点黑色的似是血壳。”
雷刹拿手慢慢摸着划痕; 指尖忽触到异物,小心将这毛刺取出放在手心; 乍眼一看似是一片极小的琉璃片。
单什挠头:“这又是什么?”
仍是那个杂役,睁着眼,跟鹅似得伸长脖子; 企图将全身泛起的凉意,吞进肚子里,他道:“像……像是小儿的……指甲。”
单什不敢置信地回头瞪他:“指甲?贼他娘得怎会是指甲?”
雷刹不语,将箱子一寸一寸摸索了几遍,又翻找出几块差不多大小的琉璃片来,一个杂役有心,在摊开的包被上也找出一块。他缩起五指,沿着那些令人心悸的痕迹,慢慢地摸寻它们的来历。曾有一只细小的手,绝望痛苦地抓挠着内盖,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抓痕,她的指甲断裂,染了鲜血的半截嵌进箱盖之中……
雷刹慢慢收回手,如他所料不错,这口箱子装过梁小娘子的尸体,只是,她被埋时,并未真正死去。
不过,梁小娘子的尸体怎不在箱
单什杀妻剐肉,端得心硬如铁,如今捧着那几片指甲,却感口舌发麻,半晌说不出话来。
秋阳挣扎着将最后的那点热洒下,每个人的后颈都被晒出一层的薄汗,被风一吹,成了透骨的凉。
领头的杂役抱着胳膊抖了抖,趋前问道:“副帅,小的还要继续挖吗?”
雷刹摇了摇头:“先不必动手,你回司中将风寄娘带来此处。”
杂役领命应是。
单什拿着手帕包着的指甲,放下也不是,搁怀里也不是,左右为难间看见小被,将那些指甲轻轻放在被子上。他以前是杀猪的,没一日身上不沾血腥肉沫,无意看到被上一处小小血迹,大为诧异。
“副帅,这处血渍不对。”
雷刹过来,顺着他的指尖看那处血迹,欢笑的童子脸上滴着一处圆形血迹,色泽发暗,已成酱色,然而,它还是显得那么新鲜,浑不像在地底几十年。
单什呆怔道:“副帅,这……我们是不是晚了一步,这怨尸成了精怪自己跑了?”
众杂役被他说得毛骨悚然,纷纷叫嚷:“单卫不要危言耸听。”
。
杂役领头几乎是一道风似地将风寄娘给裹挟了过来,到后这才揖礼赔罪,道:“风娘子勿怪,实是那口箱子古怪。”
风寄娘笑回一礼:“事出有因,领头也是为案情忧心。”
齐家前宅被挖得东一个坑西一个坑,有马虎粗心的还为此摔了脚脖子,领头还怕她嘱跌倒,谁知风寄娘风拂扬柳一般,走得又快又稳。
雷刹看到她,忽得想到早上的七返糕,略有不自在,强行若无其事地对她道:“你专做神神道道之事,看看这宅院中可有蹊跷之处?”
风寄娘的目光落在假山上,随口问道:“副帅为何有此一问?”
雷刹道:“我们在假山旁边挖到一口箱子,应是梁家小娘子的埋尸处。我先时便有疑问,王皋为求子,掐死了自己的幼女,为何不葬于他处,而是埋尸院内?”
风寄娘道:“曾有一求子的邪法‘杀女以儆’,将尸葬于家中内院,震吓前来投胎的女命:此为下场。”
雷刹与单什等人对这等阴毒的邪法闻所未闻,双双皱眉。
单什道:“我自忖恶人,原来竟还不够恶。”
风寄娘看着箱子小被,紧锁眉头,眼中凝结着悲怆,半晌道:“父母子女之缘为天命,不可择。”
雷刹道:“王皋掐死了女儿,将她装在箱中,埋在院中,然而,王家女其时并未死透,她应是被活埋的。”
上有几尺厚土,一个幼童蜷在箱中,连四肢都伸展不开,死寂的黑暗重重包裹着她,吞掉所有的挣扎与呼救,或是求救,或只是死前过于痛苦,她无意识地抓挠着箱盖。
风寄娘指尖触过那口楠木箱,像被蛇咬似得连忙缩回:“副帅道箱子是在假山边上挖出来的?”
雷刹偏了偏头,示意她看假山边的一个土坑。
假山奇秀,引池水为瀑,旁边又有一株富贵海棠。风寄娘退后几步,将一山一水一木尽收于眼底,叹:“都道张湖所造的假山,有山水自然之灵气,果然名不虚传。山中有木,木下有水,其下有尸,一山一木一水的灵气蕴养怨魂,王家再不家破人亡,岂有天理。”
“此处是养尸地?”雷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