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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江近闷闷地迈了两步,又转头看了她一眼,小木萧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回见!”
小江近:“……”
话本里说得果然没错,妖怪都是没心没肺的!
…
待从书房出来,小江近垂着脑袋,观主在他身后道:“去跟萧萧告个别,咱们明天就启程了。”
小江近没回头,“嗯”了一声。
他头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这样就能把风雨飘摇的门派保下来,而不至于千里迢迢去北方,投奔他门。
再不济一点,也有办法将木萧带在身边,如果她愿意的话。
天已经半黑了,不知什么时候,山上飘起了小雨。川都的天气就是这样,尤其是山里,不下雨的时候,也给人一种润润的感觉。
下起雨来,道观整个笼罩在濡濡雨色之下,看起来便朦朦胧胧的。
木萧已经不在原地了。
也是,她不过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怪,跟他待在一块儿,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她懂什么离愁别绪、依依不舍呢?
小江近吸了口气,准备去池塘边看看——木萧近来很喜欢在那边看鱼的。
刚抬脚要走,冷不丁余光扫过大松树后面,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里立着一个黑咕隆咚的怪物,它手里拿着 一支蜡烛,发出来的光幽幽地亮在下巴底下,照出一半面容。不,或许并不能称之为面容,因为它的五官根本乱七八糟,嘴巴歪歪扭扭,像稚子在书上不小心画出的墨迹。
小江近:“……”
山下的百姓们总说画皮这种妖怪最为诡异恐怖,他今天终于算是见识到了。
那怪物看着他,幽幽地张嘴,“大胆……”谁知雨却忽然大起来,它话音没落,蜡烛就被雨水浇了个透,蔫了吧唧地再也亮不起来了。
“……”
它一大一小,两个铜铃似的眼睛瞪在一起,似乎非常惊讶,然后嘴巴动了动,泄气了。
“算了,”她撕掉身上的画皮,垂着头走过来,“你肯定认出来了。”
小江近忍俊不禁,笑完之后又绷着脸说,“这次比上次像多了。”
“真的?”
“真的。”小江近认真道,“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已经能变成任何人的模样了。”
这回,小木萧终于没有再找错重点,她眨巴眨巴眼睛,“你要去哪里?”
“师父说,我们明日要启程去北方。”
“我也去?”
“不,你不能去。”小江近别过视线,但还是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她眸中骤然熄灭的光。
“为什么?”小木萧明显不认同。
“你去了有危险。”小江近说。
木萧才刚化形,若是遇上稍微有道行一点的道士,一眼便能瞧出她的真身。画皮在世道里不好混,一是因为大多数本性狡诈,作恶多端,受道门与百姓嫌恶,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二是因为想利用它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破落门派,如何保得住她?
其中道理,师父一点,他便明白了。
“好吧……“小木萧遗憾地说,“那你会回来吗?”
“会的。”小江近斩钉截铁。
小木萧又重新欢喜起来。
“几天以后?”
“十年。”
“……”
她又低下头:“……这么久啊,那我早就离开啦。”
十年……她化形都没有十年,按照妖类的成长速度,十年之后,她都已经是个成年妖怪了,当然该闯荡江湖去。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又高兴起来,“我们肯定会见面的。”
小江近没说话,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一方面,看她不为离别难过,终归是件好事,但另一方面……她这心情也恢复得太快了吧?
小江近开始认真思考十年之后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这个问题。
不,也许十年还是乐观的,可能下个月,她就会忘了他的名字。
不能再想了,再想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我们再见面的时候,给我带一串风铃好不好?”小木萧忽然说。
“好,”小江近道,“不过,为什么是风铃?”
小木萧吐吐舌头,颇有几分怨念,“因为上次在集市上你不肯给我买。”
上回去集市,明明说好要给她挑一样礼物,她看中了风铃,江近却不肯买,非要给她买书看。虽然书也挺好看的吧,但风铃真的很漂亮呀。
“民间风铃不能乱买,容易招致邪气。”小江近叹了口气,“好吧,我下次选一个好的给你。”
小木萧这才笑逐言开:“一言为定。”
一只风铃算什么呢?小江近当时想,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世界上所有她喜欢的东西都买来,排着队放在面前等她挑。
…
迷迷糊糊地醒来,木萧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皮,继而发现自己还趴在床上,第一个反应是,莫非她就这样睡了一夜?再看窗外,天色淡淡,分不清是凌晨还是黄昏。
她翻了个身,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才知道是下午四点。
睡了两个多小时。
她坐起身,把睡乱了的长发拢到一边,找了根皮筋扎起来。下午觉睡久了,人就懒散起来,她下床到沙发椅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那个梦。
其实已经说不清到底是梦还是回忆了,因为那之后的大多数记忆,木萧都想起来了。
起初,她每天都会溜到白云观里去看一看。
观里的人都走完了,显得冷冷清清,她时常感觉心里酸酸的,又涩涩的,不是高兴也不是难过,这是种什么情绪?
木萧摸不出头绪,坐在道观门口的树上晃着脚。从早到晚,一坐就是一天。渐渐觉得无聊。
再过了几天,木萧去道观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白云观”的匾额被拆了。
她装作路过,好奇地“咦”了一声,立刻有人唬她,“小娃子离远点!当心掉下来砸着咯!”
小木萧眨着眼睛,“你们在干什么呀?这个地方不要了吗?”
“是啊,这儿要拆咯。”
“拆了,里面的人还回得来吗?”
“他们不回来了,道观也卖了。”那人终于停下动作,奇怪地看了木萧一眼,“你是山下哪家的小女孩,怎么没见过你?”
小木萧一愣,随口胡诌了几句就跑了。
足足有三天没再露面。
后来,她再去道观,就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白云观的样子了。虽然建筑仍在,也不算破败,但就是有一种无比苍凉颓废的感觉。
她盯着记忆中匾额所在的地方看了半晌,“他们会回来的。”
而江近,也一定会跟她在某个地方相遇的。
再过几年,木萧潜心修炼过的画技已炉火纯青,她如今俨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在街上,也会有人频频回头看。
从深山老林走到烟火世间,无疑是让人兴奋的。
木萧走几天换一个模样,走到一个地方,喜欢就多待几天,不喜欢就立即启程。
有一晚在驿站喝多了,她有些晕乎乎地走到门外去散步。
驿站本就在郊外,背后就是青山。木萧沿着一条小径拾级而上,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到了一座道观的门口,匾额上书“白云观”三字。
白云观。
有点眼熟。
“哎,小道士,你们这儿有没有个人叫阿近的?”她笑吟吟地凑到守门道士身边,比了个到自己腰部的高度,“大概这么高。”
“不对不对,”她摇摇头,看来是自己喝糊涂了,“他有二十多岁了吧,应该比我高。”
守门的两个小道士年纪不大,面面相觑一会儿,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姑娘自说自话。
“哎,”她突然不耐烦起来,凑近了拍拍他俩的脑袋,“问你们话啊。”
她皮肤本就略白,即便喝过了酒,透出的淡粉色在夜色里也不太明显,嘴唇却嫣红柔媚,在挂着的纸灯笼的映衬下,无端具有一种妖艳女鬼的感觉。
“啊!!!”其中一个道士尖叫,“师父!!有狐狸精!!!”
木萧:“……”
“狐狸精要害我们,要来吸人阳气啦!”另一个道士也如梦初醒,“救命啊!!”
两人的咆哮很快引来了寺里的其他弟子,木萧本来就有点醉了,看到人来挑衅,二话不说撂趴了几个,很英姿飒爽地踩着门口的石头,掷地有声道,“什么狐狸精,都看清楚了,老娘是画皮!”
…
想起这一幕,木萧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了捂脸。
那会儿刚入江湖,武侠故事看多了,什么中二病的台词也往外蹦,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