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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白顿时有些怒了:“你说服不了我,如三年前一般,同样,你永远都干涉不了我,正如你永远都掌控不了你自己般。在你将自己认识清楚前,你用什么来说服我?”
若说三年前,他对他的话尚存一些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只想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踩至脚底。
一切都归咎于他的自以为是,他自以为能将他给拉回所谓的正途,秉着济世救人的信念将他从死亡边缘给拉回来了。可是,一切都如他的自以为是般微不足道。
也许,在之后无数日夜中,他都懊悔自己当日的举动,但一定,他在之后的每一个日夜中,都恨透了眼前这个多管闲事之人。
未带着责任离去,比着现在纠缠着病魔,与这世间的肮脏做着斗争,恐怕是来的好的多吧?
目光逐渐显现出焦距,定格在谢白的面上,深邃得不可捉摸,普音缓缓道:“你比我想得更加危险。”
谢白笑道:“你则比我想的更无能!”
笑仿佛会传染,普音再度被他给带笑,笑中似乎带着嘲讽,他道:“你得不到她的,便如你无法掌握自己生命的长度般,你从来都算计不到她。”
“她,从来都不需算计。”这话几乎完全未经脑袋而出,比他之前所说的所有话都显坚定。
若是她能算计,许多事便不会发生了,他也不必在辛苦地活着背后再担负更加沉重的情感,只是很可惜,感情,从来不是“算计”二字可以解决的。
普音一顿,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却又旋即眸色一转,再度笑道:“你相信天吗?”
“你从来就不信神佛。”
普音微点了点头,满意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对,神佛也是从人走来的,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也是人。既是人,同我们又有何差别?但,天不一样,也许它是万物所化,也许,它以万物为养分所汲取。”
普音顿了顿,微微一笑道:“人定胜天,只是走投无路下,寻找精神寄托的人所编织下的一个谎言罢了。天,强大到可以将尘世间的种种包纳,如何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笑中早已没有了年轻似的洒脱不甘,有的不过是垂暮之年孤身一人的凄苦罢了。
许久未曾听到谢白的回复,他又继续说道:“如果被注定是个孤星的话,就算再强大,即使用尽一生的时间去将它破灭,想要将它从你的身上摒弃,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孤身一人的结局,继续如一粒尘埃悬浮于这世间罢了。”
当将现实凝缩为零丁数语,便会将这一切的苦痛点缀上无数凄美的装饰,凄美地让无数人所动容。
只可惜,话语如它,现实依旧。
谢白笑道:“你所说的却又如何不是你为自己编造的谎言?”
普音点了点头,似乎丝毫没有为他的话感到惊讶,几乎是一瞬间,眼角眉梢皆是带上了笑意,看着他说道:“你总是毫不留情地将我弱点撕出。”
“你也总是毫不留情地将我打入低暗的谷底。”
目光交汇,两人犹如不像敌人的两敌人,笑中仿若带着癫狂。明明是冰释前嫌的笑意,却从来便未将之前的厌恶与敌意给摒弃,确实,如果没有这相看两厌的情感在,他们也不会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
普音捋了捋胡须,再度笑道:“哈哈,说的不错,我们如此算扯平了。”
他们的话不大不小,恰两人所闻,恰淹没在四周无尽的诵经声中,让这伫立着佛像,回荡着此起彼伏经文声的大厅中难得显出一份轻松。
不知何时,外间天色已全然黑透,只一盘圆月明亮地挂在天空之上,比往日都明亮,泛着森白的透亮,照着大地都仿佛被披上一件薄薄的纱衣。
十五,再过几日便是要到了。
厅中经声依旧,围坐在四周的和尚便像是一座座永不会动摇的雕塑般,敲着木鱼,念着经文,仿佛听不见他们二人所讲,仿佛,只是想在这繁杂纷扰的尘世中,享受一番这难得的安详。
此次,是谢白先打破这份沉寂,道:“你今日寻我来,不止想同我讲这么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吧?”
目光逐渐汇聚,汇聚到他身上时才逐渐又显现出了活着的气息,眼角的哀思逐渐敛去,普音笑道:“几年不见了,甚是想念老朋友罢了。”
这笑,便如发自肺腑般,响亮地从口中飞出,像再没了牵挂,随着那份哀思,永远地掩藏,不再为世人所知晓。
仿佛被面前人的笑意给闪了双眼,眼前逐渐被一片花白给替代,那份笑意再眼前逐渐便得模糊,却像是烙铁般清晰地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涌起。
谢白一顿,随即淡淡道:“你放下了。”
连他都放下了,可他依旧如三年前那般,在是与否间犹豫着徘徊。
普音笑着摇了摇头,似是自嘲:“没有,你都未曾放下,我却又怎么舍得放下?”
所谓放下,向来只属于那些有勇气抛却的人,而他,从来便不是。
放不下的话,便也仅剩下放手这一条道了。想想距当年也有几十年了,也该是要放手了,他累了,当真是累了。
“你变了。”
“你也变了。”
忽然间,嘶拉一声清响,带着烛芯炸裂断裂的声音,烛光在急剧黯淡后,噌得一下晃动了一个大幅度,瞬间再度将大厅给照亮,比刚才更加明亮,照在每一个人的发上,渡染上一片银白。
谢白道:“下一次见你会是什么时候?”
普音摇了摇头,笑道:“不会有下一次了,这次,便当做是永别吧。”
笑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洒脱,便是在当初相劝他时,都不曾有过。
谢白仿佛不信,挑眉道:“你不再担心我了?”
普音笑着反问:“你会因我的担心而改变主意?”
谢白没有回答他,只目光绕过他停留在打坐念经的众人身上,随即目光锐利地回到普音面上,缓缓道:“你在忏悔。”
普音没有否认:“对,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后悔当初的决定,若是时间能够重来,我一定会选另一条路。”
这几十年,每时每刻,他无不在懊悔。
因为他那个愚蠢到不可挽回的决定,他将他所拥有的尽数失了,他背弃了他的国家,他的信念,与他,所爱之人。
“可惜,这一切都早就尘埃落定。”
“是很可惜。”
笑容逐渐僵硬,可他依旧在笑着,仿佛要将这几十年来所欠缺的笑意尽数补完。细细品味着这并不陌生的两字,却是在那么一瞬间,不认识地几乎心慌。
暴雨后的乌云来的快,散得更快。
顺着大门处朝外看去,普音若有所思地逐渐将目光上移,停留在上空泛着无尽的光辉的圆月之上,目光中闪过一抹哀愁,却是转瞬即逝,随即说道:“那小女娃怕是要寻来了,你却还打算留在这同我这老头子谈天?”
像是自言自语般,普音再未将目光移回他的身上,眼中波光流转,闪着这几十年从未有过的灼灼光辉。往年的岁月仿佛在尽数在眼前飘过,美丽繁杂得几乎让她窒息。
“瞬息苦痛,唯有自己方能解味。你,好自为之!”
在谢白单脚跨出大厅之际,他留给了他这么一句话。
一句他更是想说给几十年前的自己的而一句话。
谢白却是连身子都未曾顿一下,依旧如刚才般,带着缕缕清凉的晚风,朝外间走去。
火,可以拯救一个人,自也可以毁灭一个人。
在白日,它只能压抑在火辣的骄阳之下,为温暖的空气添加上一分焦躁,而夜间,则是它发挥最好作用的时刻。因为,往往到那时,熊熊燃起的它才会成为夜间最亮丽的一片火海,吸引着每个人的目光,让忙碌了一天得以休息的人都有时间来替它惋惜。
火海,便悄无声息地从大厅中燃起,带着火光冲天的决然,瞬间将天空中银盘所投射下的耀眼月华给尽数淹没。噼里啪啦声中带着晚露刺激下潮湿木头的噼啪断裂声,惊起了周遭无数鸟兽的奔走嘶鸣,与提着水桶源源不断向这边赶来的和尚的惊呼相告声,吵杂了整个夜。
本平静到安详的夜,再不会宁静。
“走水啦,走水啦!”
无数提着木桶朝大厅赶的和尚边跑边惊呼着,几乎要堵满不算宽阔的长廊。正跟在忘尘身后快步朝大厅赶着的付葭月也被他们挤得走路都不得安稳,东倒西歪地仿佛下一秒便要被撞倒。
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