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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浦旧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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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替她将心底最深处的意思说出口,她不由得抬眼看着他,他的眸子里一片温润如水,让人不自主只想沉沦。刚才计数的那束草握在手里时间久了,冰凉的感觉一点点淡去,慢慢的发起温来,微一松手,青草痒痒的划过手心,簌簌落下,身体的某个部分也似随它散落,起初只觉得可惜,后来却成了细细的喜悦。她为什么到这青杨林来?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吗?不是的,命里就要跟他相逢。她不合情理的来了,他不送她回去。她既然来了就不该回去。
祖荫听她在怀中低低叹了一声,将身向他靠得更紧,却默默无言。他心下一定,欢喜一丝一丝溢出来,竟无语凝噎——一刹那间做梦也不会这般美满。许久许久醒过神来,转头向来路道:“阿柱半个时辰就回,只怕他必不是一个人来。我们不能再拉着车走了。”他松开雪樱,走到车后将马解下来,微一迟疑,回身郑重指着月亮道:“樱儿,我陈祖荫今日今时以此明月起誓,若日后负了你,教我这一辈子生无欢,死无所。”
毛杨树枝叶响的哗哗焦急,阵阵凉风吹得人瑟瑟发抖。雪樱翻手来捂住他的嘴,眼中泪珠莹然,微笑道:“你也不必起这么重的誓。我既然……回不去,便全心全意相信你。”
祖荫一把搂住她,近似满足的叹息一声,将雪樱抱起轻轻放在马鞍上,自己也翻身坐上,只觉得她在怀中轻轻颤抖,温言问道:“冷吗?”
雪樱摇头道:“不冷。”
他更不多说,反手将身上穿的皂色团花缎的夹衣解开,将她搂进胸口,用衣服裹得严实了,方笑道:“樱儿,今日事出权宜,委屈你骑马。你坐稳了,紧紧地抓住我。”将马肚子紧紧一夹,这马似与他心意相通,扬蹄便狂奔起来。
她藏在他的怀中,身上发间不知道是什么香气,淡淡的萦绕鼻间,中人欲醉。他心神微动,忙极力自持忍住。月亮的银光如烟如纱罩着这无边无际的麦田,极目望去,田垄的尽头处升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色雾障,夹着道路越发黑的分明,马蹄一起一落嗒嗒轻响,道边的草木良田风驰电掣般一带而过,耳边呼呼风声,教人连灵魂都轻飘飘的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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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管家出门骑上马,见陈婶和三德婶偏腿上走骡坐好了,将马鞭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前头流星般先走了。陈婶眼瞅着这一鞭下去,马儿疼得快蹦起来,心痛得要命,喃喃道:“天杀的,这一鞭子抽下去难道是不疼的?也不知道珍惜牲口。”嘟囔间见三德婶也走到她前头去了,忙拍打走骡追上去。
月亮照着道路,像是浇着雪水一般,地上明晃晃的。三个人都是默然无声,只听得蹄子嗒嗒在路上起落,急促有力。细微的虫子低鸣声远远近近的响起,一路上绵绵不绝,落在耳中丝丝萦绕不去,端的叫人心烦。
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瞧见那片毛白杨林如同哨兵,一颗接着一棵排得齐齐整整。她依稀看见林子里停着辆马车,心下一喜,扭头向三德婶笑道:“这两个孩子还是有分寸的,倒让咱们一场虚惊。”
三德婶将嘴抿的紧紧的,一丝笑容也没有,也不答言,驱着胯下骡子速速颠跑过去,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到底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没做什么逾越太多的事情。悲的是,硬将她圈在屋里,结果仍是看不住,日后就算嫁了人,只怕一时半会儿心思也调不过来。
夜风吹着杨树林,如有惊涛骇浪般风雨声,哗哗响的急促。管家呆呆勒马站在车边,见她们两人赶到了,转脸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来,不发一言。
只见车静静停在树林里,马车里的东西一丝未动,整整齐齐的码着,跟走的时候收拾的一模一样。拉车的马只剩了一匹,车里的人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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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驰电掣的行来,路像是极远极远,没个到头的时候。骑在马上时间久了两腿发麻,因为紧张生出一种酥痒,像有一千只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难受至极。祖荫觉察到怀中雪樱的异样,低头在她耳边说:“好樱儿,你看前头就是城墙的影儿了,咱们马上就到了。”
果然路尽头处与先前不同,慢慢显出个巨大的城池的轮廓来。那大半轮明月低低挂在城墙角楼的飞檐上,看上去远远不似乡下田野间的明月无拘无束。雪樱忽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恐惧隐约夹杂别样的新奇和欢喜,她向祖荫怀里缩了又缩,默然无声。
祖荫的笑声就在耳边,热乎乎的吹拂着她的脸颊:“樱儿,我终于带你回家来了。”
家,听着这个词让她茫然失措。她的家这一路都一步步在离她远去,还到得了、回得去吗?
祖荫悄声在她耳边极近处笑道:“樱儿,咱们家里清清静静的,就你和我两人住着,你欢喜不欢喜?”
第十二章 谁谓荼苦甘如荠
祖荫的父亲当年迟迟不肯替祖荫定下婚事,自有他的原因。陈家做小本生意起家,后来渐渐发达了,家境虽好,门第却差了些。本地高门第的哪里肯将正出的小姐嫁与他家?若是庶出的女儿,陈家又觉得吃亏,左选右挑竟没个顺心如意的。
陈家为了赌门第这口气,祖荫一落地能走路时,便逼着他念书,虽然光绪三十一年里科考取消,也由着祖荫一直读书到17岁,不能不专心接手生意了,陈父才上孔师傅家去亲自辞谢。也是天缘凑合,这天孔家雇的丫头荔红正巧病了,不得已只好让小姐玉钿端了茶水出来。
陈父后来向祖荫的娘夸道:“孔家的小姐仪态好得很,端着茶盘就像是飘过来一般,走路时裙子纹丝不动。”孔家家境虽平常,说起来到底是书香门第。况且祖荫开蒙起便由孔师傅授课,逢年过节陈家都上门拜谢,关系非同一般。孔师傅也十分钟意祖荫,这凑巧间三管齐下,亲事便说成了。
玉钿16岁嫁到陈家,时光荏苒,四年如流水般过去了,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几年来陈家上下翘首盼望子嗣,她却月月放空,一点响动也没有,渐渐的流言蜚语起来。老太太明里暗里都劝祖荫纳妾,祖荫只装做听不见。那日老太太狠狠地发了一回脾气,他便躲得无影无踪。老太太虽然仍是生气,到底将此事暂且掩过不提。
往常祖荫也为这个躲出去,不过不如这次时间长,算起来流水般五天过去了。玉钿今日一觉醒来,见窗户纸微微透着一点亮,想必天色还早,偏头瞧着床上铺的鹦鹉纹金缎被面,上头绣的鹦鹉细细密密用金线织就,栩栩如生,色彩十分富丽。两只鹦鹉相向而立,拍着翅膀要飞起来一样——无端端的便叫人发烦,伸手将绣着花鸟草虫的纱帐拉过来蒙着自己的眼睛,屋里乌沉沉的一堂檀木家具便如骤然跌到云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瞧了一会,双目炯炯睁着再无丝毫睡意,不如穿衣起来。
妆台前放着一盆重瓣水仙花,白花绿叶清雅素净,香气阵阵浮动。玉钿掐下一朵开在最底的,将花儿一瓣瓣的撕下来,默数花瓣数目,到最后却是双数。把花卜归期,花瓣双数便暗示还要过几日离人才能归来。掐指算算,今天已经是第六日了,也该是回来的时候,花儿怎么会是双数?正待再掐一朵重新数过,门吱呀一声响,丫头荔红端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进来,见满桌子撒的都是花瓣,惊叫道:“小姐,这花儿今天要拿到庙里上香献观音的。”
玉钿这才想起来,今天正是去城南的沉香寺里上香的日子,前两天特特预备这盆水仙花准备献给送子观音,笑道:“倒难为你记着。我瞧它开的好看,不知不觉就掐一朵下来。”
荔红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擦汗道:“这可是小姐的头等大事,我能不记着吗?好容易护着花儿到这时节才开,可别糟践了。药煎好半日,不热不凉的,快点先喝药吧。”
玉钿见那汤药果然并不似往日般热气腾腾,触手生温,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道:“今天这药怎么不像前几天那么苦?倒有些甜津津的味道。”
荔红笑道:“我见小姐前两日苦的难受,特意多加了些甘草。”
话未说完,玉钿便刷地端起碗来,将满满一碗药咣当折到痰盂里,横眉怒目:“谁叫你自己私自增减配方的?这药虽然不苦,你可知道喝下去还能起什么效果?”
见荔红眼泪汪汪,玉钿将声音放缓道:“红儿,我知道你是好心,觉得我喝这汤药苦的难受。可你不知道,这上上下下盯着我不生养,怨声载道。再传出去咱们不按药方煎药,又有一场是非。你还是去将药重新煎过吧。记住照着郎中开的方子,一点分量都不要改。”
荔红嘟囔道:“姑爷十天倒有八天住在书房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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