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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衙公堂之上,一贯升堂只是为了见属官分派各色案子的应天府尹方存泰正端坐在那儿,目光却也看也不看下头跪着的那个形容枯槁的老仆妇,只在那儿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这官原本当得好好的,倘若不是上一回赵王府下头的铺子着火,他那会儿正忙于给儿子庆生,下头差役也多有懈怠,引得最后淄王陈榕亲自到应天府官廨好一阵怒骂,他也不会在时隔数月时候莫名其妙遭了申斥,还匪一年的俸禄,这考满之后调任六部侍郎的期望也落空了。更何况,他原本就和太子妃娘家认过亲,听说赵王府那世子妃和郡王妃几次三番落了太子妃的颜面,这一仗他只要能够打得好,在异日的储君面前定然大大出彩!
想到这送上门来的顾家旧仆妇,还有那些个轻轻松松到手的人证,方存泰忍不住眉头一挑,心中尽是踌躇满志的感觉。然而,正当他盘算着届时自己派人去赵王府和顾家提的人必然不敢到堂,自己可以在大堂上怎样借题发挥,怎样让宋妈妈把事情闹大,事后怎样让差役到外头贴告示,怎样对皇帝上奏,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差役的声音。
“报,赵王府的人送了那两个丫头来了!”
方存泰闻言顿时一愣,待见底下人都看着自己,他才恍然醒悟,立时高声叫道:“传!”
他在应天府当府尹已经有整整三年了。尽管有道是京畿地界难做官,但他左右逢源,对付下头部属的手腕更是分化打压提拔无所不用其极,因而在这应天府衙赫然是说一不二。就好比今天这事儿论理交给通判去审就完了,可他硬是以事涉勋贵王府为由,自己亲自出面,如今分坐左右的那些个属官谁也不敢有异议。
然而,出乎方存泰意料的是,随着一声高似一声的传字,这往大堂内来的人却并不止那两个据说出自乡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丫头,在她们俩前头的是一个身穿玄衣手按宝刀的年轻人,乍一看去便是英气逼人,而两个丫头后面还跟着四个服色一模一样的亲卫。面对这光景,他先是一愣,等人上前后便沉声喝道:“来者何人?”
“赵王中护卫指挥佥事章晟奉世子妃命,把府尹大人要的芳草姑娘和碧茵姑娘送来了。”
妹妹临产在即,应天府衙却闹出了这样的案子,章晟心里那一团火甭提多炽烈了。因而,此时此刻他这说话的语气也好,行礼拱手的样子也罢,全都是**的,甚至用挑衅似的目光环视了一眼四周围那些应天府衙属官,随即方才冷冷说道:“另外,既然事涉王府,那末将忝居四品,奉王命统管亲卫,如今代世子妃和郡王妃旁观一二,应该也是有法可依的吧?”
方存泰本待王府会拒绝或是推搪,到时候自己只需义正词严把相应罪责扣在相应人等的头上,甭管赵王府和顾家反应如何,他自己在清流中间名声大涨不算,太子亦会对自己另眼看待。然而,赵王府非但爽快把人送来了,世子妃还把嫡亲的大哥派了过来旁观,这压力就不一样了。尽管此时此刻心头大为警惕,可他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当即便冷笑了一声。
“章指挥既然要旁观,来人,搬一张椅子来!”
他倏然又指着芳草和碧茵,正要指斥她们在公堂之上挺立,可话还没出口,他就只见后头两个亲卫上前一步,竟是在芳草和碧茵前头各自安放了一个厚厚的锦褥,等芳草和碧茵都直接跪坐在了锦褥上,这两人方才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刚刚坐下的章晟背后侍立。
“公堂之上,尔等区区两个婢女,竟敢如此放肆?”
而章晟面对满堂惊讶呆愣的目光,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她们都是我家世子妃侍奉起居的贴身婢女,既是应天府衙相召,世子妃以律法为重,不得不放了她们来。可她们两个关乎世子妃和腹中胎儿,既然见官当跪,可她们既非苦主,又非被告,而且未犯律法,这区区两个锦褥府尹大人也要挑理,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不等气得脸色发青的方存泰开口,章晟便提高了声音说道:“谁都知道我家世子妃临盆在即,更是当今皇上的第一个重孙,府尹大人丝毫不顾及事情轻重,仅以一个背主刁奴的首告便贸然派人去赵王府提人,如今又横挑鼻子竖挑眼,难道不是存心不良?”
面对章晟这突然发难,方存泰险些没被气炸了肺,可是对方这话里头指斥的罪名太重,他怎么也不敢正面招架,此时此刻竟只能色厉内荏地说道:“好,好,本府不和你争,且待是非黑白分明了之后,看赵王府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这话还是府尹大人自勉吧,到时候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好!”
说完这话,章晟便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睛,再也不看人不说话了。他可是信奉动手不动口的人,如这样冠冕堂皇和人斗嘴却还是第一次……幸好章晗特意提醒过他一些要诀,而抓着一点就穷追猛打的道理,就和他打仗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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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绝不忍气吞声!
武宁侯府宁安阁,自打宋妈妈在外头那一闹,之后应天麻出面,继而又派人来家中传张琪身边的丫头凝香以及凝香的父母,而宋妈妈更是告张琪混淆嫡庶谋害亲姊,据说应天府尹还派人去赵王府传章晗身边的婢女,林林总总的消息汇集在一块,一时太夫人竟是险些被气昏了过去。而闻讯带着儿女赶过来的王夫人见张琪就这么捏着手绢站在那儿,眼神中满是从未见过的冷意,一时间不禁多瞅了她几眼,这才慌忙接过绿萍递来的姜茶递给太夫人。
“没想到我那时候一时顾惜顾家的名声,竟是留了这么一个祸害!”
太夫人终于缓过了气,忍不住重重用手捶了捶扶手,这才注意到张琪仿佛一直不曾动过似的站在那儿连忙出声叫道:“瑜儿?”
张琪这才看向了太夫人,随即径直走上前来跪下,竟是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一声不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见此情景,太夫人顿时大急,慌忙出口叫道:“你这是到哪儿去?”
“外祖母,应天府衙虽只是派人来传凝香和她的父母,可他堂堂应天府尹竟然因为一个仆妇的首告就派人开审这案子,居心可见一斑!既然他已经连这种荒谬的状纸都接了,那横竖传了丫头,迟早都还要派人来传我的!”张琪收起了到顾家之后就一直用到现在的老祖宗三个字,却是又叫起了外祖母,随即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哪怕不是为了张家的名声,就是为了顾家的名声,也容不得我就这么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家里不敢应声!我这就亲自带着凝香去应天府衙走一趟,待到结案之后,便搬出顾家去住!”
然而,还不等已经到了门口的她一脚踏出房门,门帘便高高打了起来。看清楚那个一手打着门帘的人影,张琪只觉得一颗心猛然一颤,之前压下惊惶而强自打起的精神一下子如同潮水一般泄得干干净净。隔了许久,她才低低开口叫了一声:“四哥”
“妹妹。”
顾铭开口叫了一声,见张琪侧身让了一步,他便进了屋子。见太夫人王夫人和妹妹顾钰,还有正巧在家的两个庶弟都看着自己,他便从容拱了拱手说道:“老祖宗,娘,这事情虽来得突然,但也不是无迹可寻。寻常这等涉及勋贵亦或是高官家里的案子,别说应天府衙没有胆子接,就是明里接下,也会派人先来家中知会,断然没有骤然间叨登到人尽皆知的道理!
倘若二姑夫只是广西布政司的左参政,妹妹不是寄居在顾家,可会出这种事?倘若不是爹之前立下大功,如今皇上正有意再用之以镇辽东,震慑女真和蒙古,继续扫清叛逆余党,而我西府一门九子各自成才,可会出这种事?倘若不是赵王世子妃是已故二姑母的干女儿,如今正怀着皇上的第一个重孙,可会出这种事?”
他这话竟是当着所有上下人等的面掷地有声地说出来,一时间满室皆静。隔了许久,太夫人和王夫人方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乎同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与其说这事情是冲着张琪,还不如说是冲着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赵王世子妃章晗,还有正日渐红火的顾家来的,端的是居心叵测!
王夫人当即便看着顾铭,神情温和地说道:“铭儿,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原本区区一个刁奴闹事,打杀了也就是了,但偏偏闹到应天府衙,那应天府尹方存泰正如同瑜妹妹刚刚所说,竟然会接那样滑稽的状子,不管他是已经老朽糊涂,还是居心叵测借题发挥,这事儿也已经是顾家非应不可!既如此,那就按照瑜妹妹的意思去走一趟。我陪着她去走一趟!”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