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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炸吗?”
“那不是炸药。”
“给媳妇……”我话一出口,不敢说了。
他却给我笑笑,和三个孩子跑走了。
我终不明白,他为什么每一次到河边,都要丢一个空酒瓶呢?那酒瓶每一次丢下,并不下沉,可见口子是封得严严的,那里边装着什么吗?
以后又是两天,他依然在丢。我决定要看看这个秘密了。就在我要走的那天中午,我瞧见他又往河里去了,就到了下游的堤上看看。他果然又丢下一个瓶子,我忙跑到河水中将冲下的酒瓶捞起。这是一只口封得特别严的酒瓶,里边有一张纸条,打开了,原来是一封信:
“我叫任一民,家住丹凤县土门公社冯家湾,现在三十三岁,上无父母,下无兄妹,房子三间,厦屋间半,粮食装了两个八斗瓮,还有一窖芋头,钱也积存了许多,我还有手艺,会摸鱼捉鳖,只是没有成家。这瓶子如果是一个男人拾到,请封好瓶口还放在河里,若是一个女的拾了,是成过家的,也请封好放在河里,是没成家的姑娘得了,这就是咱们有姻缘,盼能来信。以后的日子,我能养活你的,我不会打你,你来我们村落户也成,我也可以招过门去,生下孩子姓你的姓也行。我等着你的信。”
我看着这封真诚而有趣的求爱信,竟再没有嘲笑和厌恶起这位丑陋的摸鱼捉鳖人了。但我是个男人,又是个异地的游客,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将信装进酒瓶,盖上油纸包着的木塞,按好铁盖,轻轻放进河里去了。
我站起来,远远看见就在河的上游,那个求爱者正在河滩跑着,是不是又捉住了一只鳖或者一串鱼呢?
刘家兄弟
商州的泥水匠,最有名的是在贾家沟。贾家沟的泥水匠,最有名的是加力老汉。老汉如战国时孔子一样,徒子七十二,徒孙三千,遍布商州七个县。每年三月初三,是老汉的生日,徒子徒孙都要赶来,老汉设了酒席,然后各方徒子徒孙在门前场地里表演,单砖砌墙,无依无靠,看谁砌得高,而以木桩击之不倒?再以不规不则之乱石拱起墓顶,将碌碡推上去碾,看谁拱得不坍不垮?后以一把八磅大锤,要一锤下去,看谁将一块大石打出齐楞见线,如刀裁一般?如此表演,连续几天几夜,看热闹的围着像观戏一样,精彩的,一哇声叫好,拙笨的,一古脑叫嘘。于是,合格者,师傅牵手入席,淘汰者,哪儿来的哪儿回去,所带寿礼分文不收,所设酒席,滴水不予。
加力老汉,并不姓贾,也不是贾家沟的原籍。他一辈子从未向人透露过自己的籍贯。贾家沟的人记得,在跑广东长毛贼那时节,有一天村里来了母子三人,那妇人粗手大脚,面黑如漆,两个儿子都是一米七八个头,一身力气,这老大便是刘加力,老二叫刘加列。母子三人住在老爷庙时,给人打短工为生。因为都没有手艺,就只好打土坯,见天可打出一垒土坯,或是给人家扯大锯,两人粗的原木,一天解开六页木板。过了三年,刘加列吃不下苦,在四乡游手好闲起来,又染上赌博,但手气不好,输掉了家里的积存,寒冬腊月,一顶帽子都戴不上,娘仨就常常在吃饭时吵闹。加力嫌娘饭做得稠,加列嫌娘饭做得稀,娘骂起来,他便将碗摔在娘面前,再以头撞墙,粗气吼得如牛叫。后就常在麦场上和人打赌,用屁股蹶碌碡。他一身好膘,左眉中间断了两截,人称断刀眉,每每剥脱外衣,露出从脖子下一直长到肚脐窝的黑毛,蹲下身去,用屁股只一蹶,七八百斤的石磙碌碡就忽地立栽起来。然后便去向赌输的人讨钱,有五元的,有七元的,一分不少,若翻起脸来,断刀眉骤然飞动,扑过来常常抱住对方的大腿,用手握人家生殖器……慢慢乡里为恶,成了这一带害物。贾家沟曾酝酿过撵刘家出村,但谁也不敢领头,直至贾家前院的老二因和兄弟反目,重盖了一院房子,老庄子偏不卖给兄弟,刘家就趁机买房,从此正正经经成为贾家沟的人家了。
到了民国二十三年,本地方出了“金狗、银狮、梅花鹿”,这是三个大土匪头子:金狗者,长一头红秃疤,银狮者,是一头白毛,梅花鹿者,生一身牛皮癣。三个土匪头子,手下各有十几条“汉阳造”,几十个毛毛兵,遇着“长毛贼”来,便联合作对,“长毛贼”一走,又互相倾轧,各自又在地方上收租纳税,离贾家沟二十里的镇公所也毫无办法,只好明里缉拿,暗里勾结。这地面便一二十年里日月不得安宁,常在三更半夜,枪声一起,村人就携老扶幼,弃家而逃,加力母子也跑了几回,加列就烦了,说家里要粮没粮,要钱没钱,怕谁个怎的,就在一次跑贼中未走。没想那金狗领着土匪进村,抓了一个女人到了老爷庙,在条凳上绑了手强奸,吓得躲在庙梁上的加列掉了下来,金狗瞧他的模样,却并没有打他,反问他入不入伙,又将那女人让他也干了一回,说是要入伙,三天后到南山磊磊石见面,以后不愁没有黄花少女。
商州初录
这加列得了好处,过后稍稍对娘提说入伙之事,没想被娘一场臭骂,没敢去南山。后来有人给加力说媒,加列便向娘要媳妇,气得娘嘴脸乌青,吐过几次血。加力干涉,他竟扬着斧头要见个死活。从此便学起喝酒,越喝量越大,家里又没多余钱,就出门要投金狗,娘抱住不放,他说:“人不发横财不富,呆在这里,出门看人眉高眼低,回家少吃没穿,等儿去干大事,挣了大钱,接娘也去享福!”做娘的苦苦哀求,说伤天害理之事万万干不得,如今社会耍枪杆的,哪一个有好死?加列便吼道:“不要我去,我要赌钱,你给我一百元吧,我要媳妇,你现在就给我娶一个!”娘便拿头来抵,他一闪身,娘撞在墙头,血流满面,他趁机就跑了。
投了金狗,加列练出双手打枪,深得重用。先在南山跑了半年,抢了好多财宝,后来又因分赃不平,与金狗伤了和气,投奔了梅花鹿。三天后一个半夜,他回到家里,将一包银元哗啦倒在床上,给娘和兄耀眼,加力一把抓着丢在门外,兄弟两人斗打起来,结果加力腿上挨了一枪,自此,兄弟成了冤家对头。
为了替加列赎罪,加力母子在贾家沟沿门磕头。不久加力只身去河南拜师学艺,回来专为四乡八村盖房修舍,分文不取。他腿受枪伤后微瘸,用力不比前几年,但人极聪慧,为人和气,泥水手艺越做越好,深得村邻惜爱,慢慢远近人家就有送子拜师的,一年之内竟带了十六个徒弟。后来娶了一家做生意的女子,成全了家庭。这女子见过世面,人又精干,上伺服老母,如待生身亲娘,一天三顿煎汤热饭端在娘的手里,在村里,又因稍识文字,说话好听,办事吃得亏。尤其在众徒弟之间,声望更高,不管家里有多有少,尽力做好吃好喝,自己却省吃节用,亏了一张肚皮。几年后,生养了三男二女,便自幼教学识字,懂得人情世故。人常说,家有贤妻,夫在外不遭横事。加力一心忙在他的事业上,远近人家,都以加力盖房、拱墓为荣,加力的声誉一天一天远振开来。
加列在外也混得人模狗样,在山阳县打死了一个有钱的镇长,便将那姨太太收作婆娘。这婆娘生得小巧,好日子过惯了,说话、做事不知轻重,平日出门,加列在前,她随后,右有护兵,左有保镖,威风得厉害。第二年生了一子,清明节时,那婆娘在贾家沟后四十里的石家坪打秋千,围看的人黑压压一片,那婆娘越发得意,不想一用劲,断了裤带,裤子溜了下来,加列在下顿时黑了脸,便一枪打去,那婆娘一跟头栽下来死了。婆娘一死,孩子没了亲娘,他丢在石家坪保长家里,就扬长而去了,加力得到消息,指天咒地骂了几天,总念这儿子是刘家的根苗,抱了回来,重新取名周彦。
贾家沟村前的河边,是陡峭峭的黑石大崖。早些年里,土匪才闹世,村人就在崖壁上凿石洞,洞口大如门,里边有一间房的,也有三间四间房大的。有的大户人家,还凿有前厅后厅,安有卧室,厨房,粮仓,水窖。每每听说土匪来了,就将钱财物件,背上石洞。石洞外壁上凿有石窝子,斜栽上石碓,木桩,上洞时架木板为路,上一节,抽一节板,上至洞口,木板抽空,土匪就是赶到山下,也只有望洞兴叹,即使枪打炮击,人皆闭洞不出,平常可呆一天半晌,有时竟达十天半月。后来“长毛贼”来,金狗,银狮,梅花鹿等大土匪也在最陡处凿避身石洞。没想,三股土匪相继闹翻,金狗、银狮联合攻打梅花鹿,梅花鹿携带家眷、人马就躲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