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些资料,方子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观看都全神贯注,每次都有更强烈、更沉重的感受。他守着电视机,就像守着自己的工作,那情形不由地使人联想起电影《德黑兰43年》的镜头,那位守了半辈子放映机的杀手,那位白发暮年的老人。方子云不愿照镜子,他害怕看到自己这张脸,却又不得不久久凝视这张脸,每次凝视这张脸的时候,他都在心里极度鄙夷地说:“你撒谎了,你撒谎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浸于思考,过去思考是为了做诗,现在思考是为了做人。他要思考的问题太多了,道德、良心。生命、罪恶、痛苦、死亡……他至少有三个没想到:没想到事情闹得这样大,后果这样严重;没想到自己的狼性这么微弱,不堪一击;没想到失去心理平衡会这么痛苦,这么让人无法承受,这么渴望寻求解脱。宋一坤的那句话又一次在他耳边想起:“子云这个人哪,入佛门六根不净,进商界狼性不足。”
现在,他不再是贫困潦倒的诗人,价值几十万元的专利还在他手里,不久他将得到五十万元的资金,当然,是以合法的名义被清洗过的。如果他愿意,不久的将来他就能步入百万富翁的行列,出入上流社会,过上等人的生活。然而,他失去了什么呢?天理、良心。尽管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尽管他并没有直接参与策划和运作,但他觉得自己更卑鄙、更虚伪,他是被朋友装进保险柜里,以受害者的身份去拿那些沾满血腥和罪恶的钞票,真所谓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他觉得自己的人格还不如一个赤裸裸的妓女。
今后还要发生什么事呢?仍然是绝望、自杀、逼债、殴斗,不知还有多少家庭要蒙受不幸,只要不把钱追回来,悲剧就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而每一幕悲剧都是一笔无法偿还的天理良心债。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去写诗了,一个连自己都鄙视自己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写诗呢?不能让人格的肮脏污了诗的圣洁。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想到了“坦然”这两个字,第一次感到了“坦然”的存在和珍贵。对于这两个字,他有着比任何人都刻骨铭心的理解——
人的自私和贪婪往往使人原谅自己的不规范行为,所以就增加了坦然的容量,它通常包容许多缺点错误而仍然能够保持平衡,于是,人们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
人固然有狼性的一面,但狼性的挥发一旦超越坦然所能包容的极限,人便失去了心安理得的心理平衡,生命自身对坦然的需求就会压倒一切物质财富所带来的快感,活着本身便不再具有生命意义。
坦然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财富,只有失去它的人才能刻骨铭心地理解它的价值。
而人们认识到这一点,往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或自杀,或一生的阴暗、惶恐。
作为人,你可以不必高尚,因为高尚毕竞是社会道德的要求。但你不能没有坦然,因为坦然是你生命自身的需要。所以,即使你的高智商能够逃避法律的制裁,你的行为也要为坦然留点余地,因为下一个对手就是你自己,你人性需要的本能。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道路,或生存,或死亡。生存意味着忍受,死亡意味着解脱,他必须在这两者之中作出抉择。
经过几天冷静、痛苦的思考,他决定了,并且为自己的选择规定了三个原则:
一、不可以出卖朋友,没有人对不起你。
二、为受害者作一次有益的努力。
三、策划周密、合理,不能相信自己真的自由了,身后肯定还有警方的眼睛在移动。
他明白,自己不具备宋一坤那样的城府与谋略,所以他策划自己行动的时候格外谨慎,对每个细节都反复推理、论证,直到确认安全了为止。当他把整个计划构思完整之后,他开始行动。
这天晚上,他来到夏英杰的家,夏英杰的父母和哥嫂刚吃过晚饭,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对于他的来访都感到有些意外。一家人对他很热情,这个让座,那个倒茶。
云阳公司事件早已是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所以也不用回避什么。方子云就他们关心的问题简要介绍了一下事件经过,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安慰了他一番。夏英杰的哥哥关切地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实在不行,还回报社工作吧。”
“我天生不是经商的材料,死心了。”方子云说,“工作的事不着急,我还有时间考虑。我想好了,我还是得在文学方面谋发展,写诗没人看,我可以写点别的,说不定也能像阿杰那样一鸣惊人呢。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想和阿杰联系一下,借点她的光。”
夏英杰的哥哥说:“你的事,阿杰肯定帮忙。”
提到夏英杰,夏母有些伤感,摇摇头说:“这丫头一走就是一年多,也不说回家看看,就连出国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商量一下,小时候真没看出来她有这么大的主意。还有那个姓宋的,到现在我们还没见过他什么模样,他也不结婚,阿杰连个名份都没有,他把阿杰一个人放到国外自己却留在国内,到底是女婿呢还是别的什么人?”
夏父问道:“方编辑,你和宋一坤是老同学、老朋友,你说说,宋一坤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宋一坤嘛,”方子云斟酌着词汇说,“他是那种看上去非常平淡,与普通人又有一定距离的人,知识面广,头脑冷静,从不盲目去做一件事。据我所知,宋一坤是被阿杰胁迫到海南的,她很机智地利用了宋一坤的责任感,这说明,阿杰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所以她的事业发展这么快。有一点你们可以放心,宋一坤绝对会对阿杰负责,我了解他。”
夏母点点头:“这样就好。”
方子云问:“阿杰最近有电话来吗?”
“没有。”夏母说,“春节来过一次电话,以后就没来过。没什么大事,我不让她打电话,国际长途的收费这么高,打一次电话一个月的工资没了,打不起。”
方子云说:“我今天来是想抄一下阿杰的电话号码,有点写作方面的事想请她帮忙。”夏母立刻说:“那就在这儿打吧。很方便。我刚才的话你别介意,我是说没事不要在电话里闲聊,有事当然得打。真的,我不是客套,我现在就去给你拨通,你自己来讲。”夏母起身要去拨电话。看得出,她很为刚才那句话后悔,因为这个巧合太不是时候了,她确实没有怠慢方子云的意思。
其实方子云根本没有往心里去,他了解夏英杰一家。他笑着阻止了夏母,说:“看您说到哪儿去了,我能不了解您吗?我不是现在打电话,有些思路我还没考虑成熟,您只要把电话号码给我就行了,什么时候打电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方子云再三解释后,拿上号码离开夏家。
晚上入睡之前,方子云将自己在夏英杰家中的言行回忆了一遍,没有发现错误。他又将明天打电话的内容温习了一遍,确保经得起窃听、调查。
第二天,他去电信大楼给夏英杰打国际长途,一拨就通了,接电话的正是夏英杰。方子云报上自己的名字后,笑着说:“没想到是我吧?”
夏英杰确实没想到,她非常高兴:“是方大人,听到你的声音大意外了,你怎么样?我知道你没有重要事情是不会在国际长途扔电话费的,快说吧。”
“还是老同事体谅穷秀才。”方子云说,“我现在还是老样子,混日子呗。我想了解一下你在写作方面的情况,看能不能借点你的名气,沾点你的光。”
“对你方大人我只有道命的份儿。”夏英杰简练地说,“我正在写的这个长篇计划五月份完稿,然后打算写一本纪实小说。但是现在定不下来,那位台湾老华侨一直不肯接受采访,素材整不出来。”
方子云说:“我手里有些材料,有没有写作价值得你看了以后再定。我有些个人发展的想法,在电话里说不清,也说不起。我打算把材料给你寄过去,把我的意向详细写在信里,你看过之后我们再联系。”
“不用邮寄。”夏英杰说,“我的朋友江薇有事回国,我托她给家里捎了点东西,给你捎了两瓶好酒和几本海外出版的诗集,另外叶大哥也给你带了点东西。江薇已经到北京了,估计这两天要去王南,到时候你把材料和信交给她就行了,比邮寄还方便。”
“那太好了。”方子云道,“又省了一笔邮费。”
“顺便也托你办件事。”夏英杰说,“我想最好能通过录像亲眼看到家人,亲眼看着他们对我说话。你在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