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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信。奴才是参劾过杨名时的,当时觉得有理有据,但一直心里犯嘀咕,怕冤了他,奴才也以为另派钦差复查复审是正理。”
“你们用膳去吧。”雍正摆了摆手,“这不是说说就清楚的,朕自有主张。”
人们都退了出去,澹宁居九楹大殿立时显得空落落的,雍正看了一眼平时贾士芳为自己疗疾前打坐的蒲团,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一阵心悸,身上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命秦媚媚:“把那个扔到后院烧掉,看引娣这会子作什么,叫过来和朕说说话儿。”秦媚媚去了一刻,果见乔引娣带着两个宫女过来。乔引娣是新封的嫔,头上戴着二层顶的东珠冠,朱毪缨络上衔的十七颗珍珠闪闪摇摇晶莹生光。身上还穿了一件石青色片金绿朝褂,彩兑上绘着云芝瑞草,全身上下簇新,走一步珠动佩摇叮咚乱响。雍正笑道:“这么一打扮,把头髻梳起,任谁也看不出你是汉人了。西偏宫已经造好了,现在正在丹垩修饰。这会子天晚,我们出去走走,顺便看看你的宅子,好么?朕今儿杀了那个贾士芳,心绪也有点不宁,想疏散一下。”
“啊!贾士芳死了?”乔引娣惊愕得张大了口,半天才道:“怪不得秦媚媚方才去烧那个蒲团!”雍正笑道:“杀他,是因为他有罪。有什么惊怪的?过了中秋,朕还要勾决几百死囚。非惩恶不足以扬善,这就是孔子的章程。走吧走吧,不要想这件事了。贾士芳一个出家人来侍候朕,不晓得韬晦深藏,却借机会掌握朕——他要朕好朕就好,要朕病就病——这样的人当着不可怕么?”雍正说一句,乔引娣念一声佛,说道:“我不是怕,是想着这人生不可捉摸大前天见他,他还有说有笑,说我和娘就要见面了,转眼儿几天,他已经伏法了”一边说一边随雍正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殷红的晚霞像渐渐冷却的一块红铁,变得又灰又暗,几处云薄的地方,泛着死鱼肚一样苍暗的白色。一阵又一阵的西风,吹得满园竹树都在不安地摇曳发抖,影影绰绰像无数舞蹈着的黑影子。森凉的风时而扑面,带着浸骨的凉意,袭得人直打寒颤。雍正和引娣在苍色中绕着西偏殿看了,那殿还没有装饰好,工人们没用完的浆料、颜色桶杂乱无章地放在阶前。脚手架被风吹得吱吱咯咯作响,听得人很不舒服。雍正下意识地回头,见张五哥德楞泰两个老侍卫不远不近跟着,心里安宁了点。一边踏着花径走,一边问道:
“你家还有什么人?”
“娘、爹,还有个弟弟。”
“你入京后,有他们消息儿么?”
“自从打诺敏一案,我卷进去,和家里就失散了——家里人怕,也许地方官巴结诺敏欺侮人,待不住——后来我又连着遭事,只想死罢了,也没顾上。前次内务府有人山西出差,我托他们打听,人还没回来贾士芳虽不好,料事还是神的,但愿他说中了阿弥陀佛!我娘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再隔几年,见面兴许都不认得了呢!”说着便拭泪。
雍正被风吹得身上一阵阵发噤,把引娣揽在怀里,一边往回走,小声安慰道:“他要打听不出来,朕明儿写密谕给山西巡抚叫他查!你每年也有两千两银子进项,在这京里花五六百两银子能买一处上好的宅子。朝廷制度你不能随意归宁,但你娘每月照例能进来看你的啊哟——这是什么?”
“什么?”引娣正听得受用入神,忽见雍正似乎绊了一下,俯身用手去摸什么,忙凑到跟前。雍正却吓得暴然后跌一步,引娣的手已是触着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只觉得是冰凉黏湿,水桶来粗长的东西,还在蠕蠕而动。她叫了一声“老天爷!”身子一软就瘫了下去
雍正惊得两眼圆睁,此时园中暮色晦晦如瞑,微风吹来树动草摇鬼影幢幢,什么也不清爽,看着那东西蠕动着进了草丛,急过来扶起引娣,颤声问道:“你怎么样?”引娣一返身便扑进雍正怀里,说道:“是蛇!又凉又粘的”雍正蓦然间毛发森树,说道:“朕朕摸着是刺,狠狠扎了一下,出血了呢!”二人惊悸间,林中突然一阵刺耳的鸱鸮怪叫“血利利格格格格”像煞是贾士芳平日得意时的笑声。雍正紧紧护住引娣,大声喊道:“侍卫,侍卫!”
“奴才在!”
张五哥和德楞泰就在林边石甬道边,已经听见这边动静有异,边跑边答应:“奴才来了”雍正自己身软难支,还勉强架扶着引娣,竭力镇定着慌成一团的心,说道:“叫两个太监来搀着引娣主儿,你们点着火把搜这片草丛!”说话间,有两个小太监飞也似跑来,一边一个扶了引娣,和雍正出了那边小树林。那德楞泰和张五哥也不点火把,见那片草丛也不大,叉手拽脚踢混搜一气。约莫半袋烟功夫,五哥大声喊道:
“有了!畜生,哪里跑?”
雍正此刻站在澹宁居檐前灯下,听见这一声,又吓得心里一悸。听得两个侍卫脚步蹬蹬地跑过来,张五哥用衣服裹着一团东西,抖开撂地下瞧时,却是一只豪猪!雍正说道:“不对,这里怎么会有豪猪?再说,引娣说摸着又凉又湿,黏滑的朕摸的是刺”
“主子您瞧。”五哥笑道,“您摸着这厮的刺了,引娣主儿摸了它的鼻子这地方紧挨着放飞泊,圆明园南边还有一座放生园。刺猬、豪猪、鹿、狍子常有跑到这边觅食的呢!”
雍正这才松了一口气,才觉得浑身内衣都汗湿透了,勉强笑道:“还是放生吧,吓了朕一跳!”乔引娣也从殿里出来看看,双手合十念佛道:“阿弥陀佛!吓死人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见东边灯笼导引着朱轼孙嘉淦李卫,由弘历陪着一路过来,料是领筵已毕过来谢恩的,闪身便回了自己下处。众人随雍正进殿,这本是照例行礼虚应故事的事,雍正却又叫住了,说道:“弘历退出去吧,明儿还有多少事等着呢!你们几个——叫方苞也过来,再陪一会朕,朕今儿心绪不宁,想听你们说说话儿”
这是个不成理由的理由,弘历似乎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良久,退了出来。李卫眼尖,见雍正神思恍惚目光如醉,眼内微微潮红,额前和颏下却发暗,不时地摇头发噤,因笑道:“主子,奴才瞧您似乎受惊了的模样敢是方才在园子里克撞了什么了?”
“嗯,也没什么。”雍正留下这几个人其实没话说,但他就是不愿让他们走,因将方才的事约略说了,又道:“虽说是一场虚惊,朕仍是不能释怀快心,神思不净若有鬼神朕疑心是贾士芳冤魂作祟”说话间,方苞也进来了,后边还跟着弘昼,方苞笑道:“张五哥都说给臣了。主上安心宁耐,入定一会儿也许就好些。那贾士芳以妖术要挟人主,上获天谴,罪在不赦,皇上不过代天惩罚他罢了。这种人,死一万个也不足挂怀,也无足为祟!”朱轼道:“臣以为贾某不过是个会变戏法的骗子,世上压根没有鬼神,这都因皇上信佛的过。皇上,你闭上眼想想,世上谁真的见过鬼,见过神,见过什么神天佛菩萨?你不信他,他就祸害不了你!”孙嘉淦道:“圣天子百灵相助,哪个妖邪敢近?这是皇上心障罢了。如有什么,奴才一身当之!”
弘昼却是个什么都信的,这些“君子之言”一句也听不入耳,忙起身叫过高无庸,叫他寻玉匣记、青囊传来混翻一气,吩咐小苏拉太监到园里焚香烧表发送。李卫却另是一种做派,笑着对雍正道:“我借皇上朱笔用一用。”见雍正点头,要过一张黄表纸,蘸了朱砂写字。弘昼凑过来看时,上头歪歪斜斜写道:
贾士芳:操你妈的牛屄道士!生情造意杀你的是叫化子李卫,割你鸟头的还是李卫!五爷已经寄(给)你做了水绿(陆)道场,还不赶紧投胎混张人皮?要聒噪你崩(甭)寻我们主子,到我宅里咱们折腾!不然,我就叫龙虎山真人五雷劈你,万姐(劫)不得复生!李卫切告。
李卫口中喃喃呢呢煞有介事地念诵一阵,将那裱放在烛上烧了,几个人都想笑又不敢。雍正比先前安生了许多,端膝趺坐着,呼吸匀称,脸色也好了。听众人俱各不安,雍正叹道:“朕好些了,这里不要人多,留一个在门口侍候,余下的回去歇着。”他这样一说,几个臣子都争着要留下守候。弘昼道:“依着我说,朱师傅有年纪的人了,回府歇着。李卫值头半夜,孙嘉淦有煞气,值子夜,后半夜我值,我年轻”正说着,太医院医正刘绍宜亲自带着两个太医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