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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泰左右看看,似乎有些茫然,身边的三个人都低着头,各人心里什么滋味他心里雪亮。但这种绝不可能的事居然此时真真实实地出现在自己身上,他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恍惚之间,他叩下头去,说道:“老臣谢恩!”他这么一开口,尹继善三人也都参差不齐地叩头含糊不清地谢恩领旨。
“这是天大的喜事,小王今日好高兴!把我带的席面抬上来,我陪大人和二位夫人高兴!”因见范氏和张氏瘫在地下都没有起身,径上前一把挽了张氏。那尹继善何等聪明之人,疾步上前双手扶起软得面条似的范氏,径是尹泰坐了主席,两个一品诰命分坐两旁,允礼亲自开樽相陪,尹继善按捺着激动得要跳出腔子的心,转桌儿斟酒。尹泰是恼中带着对浩荡皇恩的感激。范氏是羞中带怒加着对张氏的妒忌和圣命不测的畏惧,张氏则是悲喜恐惶如对梦寐迷惘无主。允礼却是觉得有趣高兴,兴味盎然。四个人各怀天差地别的异样心思同席相坐,都是来酒即饮,举杯即干,不足半个时辰,都已玉山倾颓,烂醉如泥。尹继善侍候他们各自安歇了,也几乎瘫倒在地。幸是他心思还算清明,替熟睡的母亲打了一会扇子。叫丫头过来替着,伏案提笔,挖空心思地给雍正写谢恩折子。
雍正此刻却在光火。听了弘历传来的“闲话”,他立命将弘时和弘昼都召来澹宁居。依着雍正的意思,还想叫方苞这个“老给事中”,同时叫进孙嘉淦来细问,却是弘历拦住了,说道:“这都是宫闱里的细事。就是假的,也是无形消弭了的好。只可儿子遇时,套着话问来由——不过看样子,就是不问,孙嘉淦似乎也要密奏皇上的。依着儿子,就兄弟们这里问一问就是了。”
“就是四哥说的。”弘昼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道,“这种事晓得的人越少越好。咱们先就自惊自怪的,反倒叼登大了。家丑不可外扬嘛!”他是被人从被窝里叫起来的,脸上还带着睡相。弘时听他说得极不得体,瞧着他的样子真想笑,只低着头装作不听见。雍正素来威压百僚,性冷如冰,极挑剔的一个人,偏偏对弘昼这个小儿子异样宽容温和,只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朕有什么‘家丑’不可对人言?这是有人刻意造谣!原来只在京师,好嘛,现在扇到平头百姓那里去了。捉住为首的,朕必处他极刑!”
弘历方在沉思,弘时说道:“阿玛说的极是,这不是无根之谣。有些宫闱里的事外头人捏造不来的。皇上孜孜求治,累了一身的病,有人心怀叵测,还在百姓中这样传言,真可令人发指痛恨!”弘昼立刻反驳,说道:“三哥,我们都是皇上的儿子,‘痛恨’还用说?现在不是商量恨不恨的事,是商量办法!像太后薨逝的谣言,十足的是宫里太监嚼舌头——不不,这不叫嚼舌,纯粹的捏言造衅乱政欺主!”
“高无庸!”弘昼一语提醒了雍正,他提高了嗓门叫道,“你进来。”
高无庸就守在殿门口,他从来没见这爷四个半夜三更聚在一处说机密,连引娣都支开了,心里忐忑着只觉得像要出大事。猛听雍正一叫腿一颤,忙颠着步儿跑进来,说声“奴才在”,便跪了下来。
“嗯”雍正却觉得一时无从谈起,板着脸沉吟良久,说道:“你虽然不是六宫都太监,位份不高。但你朝夕跟朕侍候,其实比都太监还要紧。”高无庸忙叩头,说道:“这都是万岁爷的抬——”“不说这个,”雍正摆手止住了他,“朕有时接见大臣,只言片语的怎么就传出去了?”高无庸顿时慌了,连连碰头道:“奴才是两代主子使出来的人,晓得主子的规矩,怎么敢在外头犯老婆子舌头?有时外官希图奴才传话,能早点觐见,塞给奴才一点红包儿接了是真的,再大点的坏事奴才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就是这殿里侍候的,也都还规矩”
“规矩?”雍正冷笑一声道,“甘肃布政使调湖南,他本人怎么就先知道的?”
“回万岁!”高无庸越发惊慌,磕着头苦着脸道,“那事儿已经发落了,是秦可儿传的,已经撵到了打牲乌喇去了不干奴才的事”
雍正没来由叫高无庸进来,见他吓成这副模样,不禁一笑,倏地又收了笑脸,说道:“近来宫禁不严,门户不紧,有些不该外头知道的事传出去了!——你不要怕,朕知道不是你。但你有责任!”“是是是”高无庸揩着头上的汗连连说道,“奴才明早起来就召集他们训话,谁敢再犯舌,抽了篾条撵出去!”
“你说得好轻松!泄露宫闱秘事,朕是一定杀他的!”雍正咬着牙,语气淡淡地说道,“近日之内,朕必定教你们看个样子。都给我滚吧!”
弘历这时才开口说话,皱着眉头道:“太监们串茶馆吹牛犯舌头是有的,远播到云贵川的民间,简直不可思议。就是五弟说的,也无须惊怪,看看是什么苗头再说。如今有些事很怪,扑朔迷离。宁可续密过一点,疏漏断不可取。万岁爷是包容天地的人主,似乎也不必为这些闲言烦恼。”他的话其实和弘昼意见相同,“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有的事不能认真,也不能解释,不然就会越描越黑——雍正当然听懂了的。但这件事愈是咀嚼,后味愈是不佳。文官武将之间结党,党援之中传谣,可以召集起来痛加训斥,可以捉来下狱、流放、杀头。百姓们传谣,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可畏的是有的地方已兴起白莲教,屡禁不止有扯旗放炮啸聚造反的。各地各行也都自有帮会各有势力,朝廷也没有当一回事来控制,也极易为匪人利用作难。想着,雍正问道:“弘历,你回京曾经说过,李卫荐了一个叫吴瞎子的跟你,后来他来了没有?”
“来了,”弘历一心还在想着孙嘉淦说的那些可怕的谣传,不知道这一霎雍正已经动了那么多的心思,忙一躬身,“现就住在儿臣府里,教习儿臣些功夫,万岁想见他么?”
弘时突然一阵失望,弘历公事之余,和私邸里几个男女高手一处练习武艺,他是早已听说了的,正想着寻个题目说他“私养死士”狠狠地上一次烂药。如今这么明白认承,此事算是休矣。思量着,雍正摇头说道:“朕暂时不要见他。但这些人物黑白两道都趟得开,江湖民间消息灵动,又把握着一些帮会,要施之以恩结之以义晓之以理加之以威,他们说话办事,比朝廷方便得多。你先从兵部下个折子,让他有个明白身分,接见的事以后再说。就像这些谣言,江湖上有什么动静,须得让他留心。”
“是。”弘历吃透了雍正心思,忙道。
雍正端起茶一边呷着,出了半日神,说道:“你们不要轻看这件事。谣言,小则伤人,大则灭国,朕遇这种事从来不肯轻易放过。弘历现在管军务钱粮,能留心政治,这就是有大局。弘时你管政务,琐碎事千头万绪,但有风闻也要及时密陈奏朕。弘昼,朕是看你疏散,身子骨儿也不好,所以把太常寺、太仆寺、銮仪卫、太医院这些闲差给你,并不是叫你养老。你怎么可以任事不问,只在府中胡闹?你们兄弟三人秉性才德各有所长,要各尽所长帮着你们的老阿玛治理这个天下。信这个任那个,你们瞧着是那么回事,其实朕的骨肉不就你们三个?你们三个为一体,要从心里头和睦这才成事。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没有内鬼,招不来外祟,懂么?”
“儿臣们懂了。”三个人一齐叩头。弘昼道:“儿子一定记住阿玛的话。其实儿子那里有点——”他搔搔头,“有点百无禁忌,倒是人们见了儿子随便些儿,什么话都听得见。像杨名时、孙嘉淦这些正臣,还有些宦场不得意的,宫里的太监什么的,儿子都处得好。往后一定多替皇上留心。有大树才能乘凉,连这都不晓得,儿子还成个人吗?”
弘时一脸的郑重其事,说道:“圣祖驾崩,皇位交接之时那些谣言,儿臣敢断言,一定是隆科多那个老匹夫造了去的。他现在已经圈禁,但谣言已经传出去,这种人岂可轻恕?杀掉他,以震慑那些不规之徒,也不失为一法。”“三哥这个想头不对。”弘昼一脸皮里皮气形象儿,半笑着说道:“我倒觉得隆科多死不得。皇上当初继位继得光明正大,是八叔——哦不,是阿其那他们在后头捏造谣言,有事没事乱搅朝局,杀了他,更死无对证。他活着,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得着,能给世人当个见证。”弘历说道:“五弟这是聪明话。不是你提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