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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还家呢?”徐乾学因听查慎行发牢骚,知道他有酒了,他常在明珠门下走动,不能不维持一下,因笑道:“你还不得意么?圣上亲赐尊号‘烟波钓徒’,又选在词馆当学士,这个清福谁比得了?比起你的同年,他们都还窝在那儿做中书,帮人家抄抄画画,什么意思呢?”
他本来一片好意劝慰,不料旁边坐的工部尚书金献廷却是中书出身,听得不受用,因笑道:“老徐,你是状元,咱老弟服你学问。前儿衙里遭了回禄,烧掉了仪门,我带人查看修复,恰翰林院李文汉来,说了个对子,竟没人对出来,你能么?”说着,仰脸看着徐乾学,念道:
水部失火,金司空大兴土木
�唱曲子引出做对子,而且出题五行俱全,在座的无不是此中高手,不禁兴味盎然,连熊赐履、高士奇和李光地也皱起眉头挽首思忖。查慎行此刻酒醒,听金献廷说的这个上联着实难为人,也自锁眉沉吟。高士奇眼波扫处,见厅角坐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微笑不语,晓得他已有了,便踱过去问道:“足下看来已是胸有成竹,何不说出来奇文共赏呢?”明珠见高士奇不认识,忙过来介绍道:“这位叫张廷玉,是大学士张罗松公的长公子,前年进的翰林院。”
“对是有的,”张廷玉少年儒雅,气质蕴藉,一身灰布袍洗得干干净净,见名重一时的高士奇纡尊请教,忙起身一揖,说道:“只是必得请在座做过中书的诸位大人见谅,我才敢说。”大家早就等得发急,早有几个人笑道:“临文不讳,你只管说,我们不怪不怪!”张廷玉腼腆地抿嘴一笑,方道:
北人相南,中书君什么东西
�众人又复大笑,于是安座吃酒说笑,都夸张廷玉不愧书香子弟,果然才思敏捷。一时,管家进来禀道:“明相,都察院御史郭�大老爷来贺寿!”“快请!”明珠越发欢喜,一边说一边离座相迎。郭�此刻已穿着簇新的神羊补子摇摆而入,大帽子顶上蓝宝石晶莹闪光,显得十分精神。
这个从不赴宴的人一出现,立刻引起满屋满院官员的注目,连索额图、高士奇也都一怔,站起身来。
“明相,恭喜五十大寿!”郭�昂然入内,拱手一揖到地,说道,“郭某来迟不敬,望乞恕罪!”
明珠见他不阴不阳,不卑不亢,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心下掂掇着,将腰一哈还礼,笑道:“哪里敢当?快请入座,大家此刻在会文作乐呢!”
“那更好了,”郭�睨视一眼众人,从袖中抽出几张纸,展开了,笑道:“我也是会文来的,君子爱人以德,我的文章不拍马屁,明相休怪!”轻咳一声,念道:
�郭�奏请拿问明珠贪贿坏法结党营私蛊国病民折�臣郭�跪奏:查我朝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明珠,自康熙十四年入阁参赞朝务,屡蒙圣恩,委以不次之任,寄以弥高之望,本应勤慎恭肃,俭德爱民,忠诚事主,以图仰报万一。该员
�原来竟是参劾明珠的弹章!所有的人都惊得呆若木鸡,愣在当地!
第150章 郭闹宴参权臣 明珠被抄访智囊()
明珠像挨了一闷棍,即刻面色灰败,冷汗淋漓,但他毕竟阅历广,见得多了,居然咬牙挺住,没有一下子跌坐回去,只用一只手扶着桌面,竭力镇定着狂跳的心。渐渐地,他冷静了下来,在郭�抑扬顿挫的朗诵声中,回头看了看首座上的几个大臣。
索额图也被郭�的突然袭击吓呆了,郭�初进来寒暄时挂在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没有消失。弹劾明珠是他巴不得的事,过去曾几次试探着和郭�谈,郭�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不知为什么突如其来弄了这一手?而且今日在这个场合,又该怎样维持呢?高士奇心里却想,郭�此举来头不小,如无后援,他怎敢豁出命来连一点后路都不留?想到自己还保藏着于成龙的密折,印证郭�的奏折,恍然之间已经明白,但不知康熙何以连自己也蒙在鼓里,心中不禁七上八下,摸不清这个拧劲儿的御史会不会连自己也一锅烩了?正想着,郭�词气一变,念道:
�非但明珠一己也,其党羽高士奇、余国柱、王鸿绪之流,一经援引,表里为奸。高士奇出身微贱,其始徒步来京,穷途末路潦倒不堪。皇上因其字学颇工,不拘一格,令入南书房供奉,而士奇遂肆无忌惮,日思结纳,谄附大臣,揽事招权以图分肥。仅受督、抚、藩、臬、道、府、州、县及其内廷大小卿员之贿银,即有成千累万。以一文不名之穷儒,忽为数百万之富翁,试问金从何来?此明珠之罪七也总之,明珠、高士奇等,豺狼其性、蛇蝎其心、鬼蜮其形。畏势者既观望而不敢言,趋势者复拥戴而不肯言。臣若不言,有负圣恩。故不避嫌怨,请立赐罢斥,明正典刑,则天下幸甚!
�高士奇的心猛地一缩,到底还是饶不过我去!他的脸色立时也苍白如纸,心里却明白,得学明珠的宰相器量,当着上千的人倒了架子,立时就会招来一窝蜂的弹劾奏章,那就完了!急切中,他偷眼望了望熊赐履,见熊赐履也是一脸茫然,两只手都紧张地攥着,心下不免狐疑:难道真是郭�不满明珠于太皇太后病中操办大寿,独自发难唱这出戏么?
这场戏确是熊赐履安排的,他安排的是他的门生御史白明经,没想到白明经临场下了软蛋。倒自动跳出了一个郭�,不按章法,连高士奇也裹了进来,而且煌煌宣言,请旨“立赐罢斥,明正典刑”!闹到如此地步,皇上会怎么想呢?
众人各怀鬼胎胡乱思量,郭�朗朗数千言的弹章已经读完,将折子一合,笑道:“郭某方才已经说过,君子爱人以德。不知明相此刻怎样想?”
“我佩服你的好胆量,真正大丈夫气概。”明珠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的脸仍很苍白,手却不颤抖了,回身斟了一杯酒,微笑道,“敬请满饮此杯?”高士奇也自斟了酒,起身一擎说道:“妙哉斯文,汉书可以下酒,我奉陪一杯!”
“郭�本来胆量不小!”郭�眯着眼似笑不笑地举杯闻了闻,和高士奇酒杯“咣”地一碰,随手一摔,早摔得粉碎!哂道,“果然好酒,只是民间膏血,未免带点血腥味!”双手一拱道,“郭�无礼!”径自从目瞪口呆的人群中扬长而去。
寿酒是吃不成了,上千的客人都被郭�此举吓得手足无措。郭�去了好久,大家才从惊怔中醒过来,有的过来宽慰明珠,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起身纷纷告辞。索额图等几个上书房大臣也如坐针毡。熊赐履勉强笑道:“与其坐在这里心神不定地吃苦酒,还不如进里头,听听皇上的圣意。明贤弟,你保重,要拿稳了。回头真有事,我们自然要说话的。”
“保重?”明珠突然失神地狂笑道,“受此奇耻大辱,我生死已置之度外,还保重个什么?走,我和你们一起面圣,领罪!”
四个人至西华门,恰逢素伦站值,递牌子进去,不一时就有旨:“明珠事假三日,回去好生歇息着,其余三人进来。”
明珠立在西华门外,眼看着三人迤逦而入,一霎间,他领受到了咫尺之间如隔山河和天威不测这两层含意,平日见康熙有时多达三四次,忙极了时就在大内度宿,递牌子不过是例行手续,一声旨意,说不能见就不能见,也许从此永不能见,这多么可怕!一阵秋风过来,吹得西华门外枯草寒树乱响,金黄的、灿红的杨树叶子纷纷落下。明珠突然一阵寒意,低头看时,自己原来忘了神,连朝衣冠带也没穿戴,真要进去了那才叫荒唐呢!一时间,他的心里空白一片,什么事也想不成,连轿也忘了叫,一脚高一脚低像踩在棉花垛上似的踽踽独行回到府邸。
家里变得像古庙一样荒寂,几十个长随苦着脸默不言声地收拾着残席。夫人带着一大群姬妾守在后堂,一个个心神恍惚,呆着脸想心事,见明珠回来,忙都站起身来,却都无话可说。明珠振作了一下,忽然想到这样无异于坐守待毙,因道:“用不着一个个死了老子娘似的,我未必就叫郭�治倒了!现在不能坐着,夫人进宫去见咱们家娘娘,若能见老佛爷一面更好。揆叙和性德也该去和朋友们见见,像徐乾学他们。只记住一条,无论见谁,不能骂郭�一个字儿,只说我这些年做事不谨,不免得罪人,如今上了岁数想起来就懊悔不迭,也该到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