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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3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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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颙琰听母亲一一安排嘱咐,似乎浑不知自己是地动山摇的钦差大臣,倒像是小门小户家孩子出远门那般琐碎细小叮咛,肚里只是暗笑,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心一直沉落下去,眼中已噙了泪花,强笑道:“钦差秣马食宿,一路都有驿站供应,我稍稍当心一点就是了,娘不必这么费心。”魏佳氏道:“我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谁背着:房子走道:儿呢!——家人要个靠实的跟着,一路汤汤水水的好侍候。早知有这回事,我该指个丫头开脸给你。男人侍候人终究不得法。”颙琰笑道:“就有妾也不能跟我的钦差扈从啊!家人是王小悟跟我——前年福灵安送我的,人也很机灵的。”

    “嗯,我知道。”魏佳氏不再唠叨,退回了座中,凝望颙琰多时,决绝地一摆手道,“好生办差去吧!”

    七天之后,颙琰一行四人已经到了沧州,时值腊月隆冬,枯水季节,朝阳门到通州的运河段干涸得能见河底,顺天府征的民工沿河都是,蚂蚁般清理河床淤泥。过了通州到天津卫码头这一段,运河冻得镜面也似,根本不能行船。他原想一离开通州就另走小道,但沿途人口辐城市弥密,地方官早已接了李侍尧的知会滚单,这边八人抬大轿起行,那边城市文武官员已经知道,探马骑不绝于道,已在预备迎接钦差——这就是坐轿出巡的一宗儿不好处坐船可以屏谢官员登船请安拜望,饮食起居与外隔得断。想“私访”一下换上青衣小帽走人便当。在轿上有个“落宿”的事,吃喝拉撒不能不离轿。颙琰虽不爱热闹应酬,无奈所到之处,都是一张张热脸蹭着,一车一车好话堆着,也只好随俗敷衍,只传谕“所有酒筵一概不与”而已。直到过了青县,前头运河也还冻着,靠岸坚冰磋硪,河心薄冰凌丝覆盖,已勉强可行座舰。上了船,一颗心才渐渐定下来。

    此刻,他坐在钦差座舰大舱里稳几凭栏向外眺望,但见两岸一马平川的原野都在缓缓后移,苍溟溟的天穹下村落萧索,灰得发紫的杂树林一片一片接陌天际,远到极目处像褐色的淡霭散雾,近处掠窗而过的树林中都是荆棘杂草丛生,鸦巢高悬,群鸟在乱坟中无望地嘈鸣着,翩起翩落觅食。只有隔堤远处,残雪斑驳的农田中可见阡陌界碑相连,田中冬小麦约可三四寸高低,在猎猎西北风中波伏抖动,深绿的秀色给这荒寒寂寥的原野略添了几分生意。听到什么细碎的响动,颙琰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这才留意到从刑部借调来的贴身护卫任季发侧身侍立在自己身后,王小悟单膝跪在舱口,鼓着:腮帮子拼命吹那炭炉子,是刚加进去的炭棒要起焰儿,发出了细凑碰撞样的铮铮声音。他没有说话,见王小悟搬来了炉子,一摆手命他退下,只打量这位任季发。

    任季发穿一身便服,灰市布长袍套一件玄色套扣背心,扎裤脚挽紧身裤,脚下蹬着:一双“踢死牛”桐油烧底快靴。从履历上看已是二十七岁的人,但生就一张娃娃脸,大嘴圆鼻子圆眼一副滑稽相,一看便知是个浑身消息儿一按就动的角色。他跟人出差跟老了,还是头一回侍候颙琰这样嫡脉的“龙子凤孙”。他也揣摩不了这位天潢贵胄一路接见官员,见面执手寒暄拍肩说笑,温存大方得似乎没有架子,退下来沉默着:一坐一两个时辰一语不发;吃饭不讲究好歹,不对胃口就放箸,却从不叫厨子训斥重做,穿衣不穿新衣,但衣服稍有污渍绝不再穿——这脾性说怪不怪,寻常这样的却也真的不多。他早已在偷偷审视这位阿哥,见他这样看自己,忙微笑着:低了头,悄地里用舌头顶一下上腭,硬了头皮顶他目光。

    “你叫任季发”颙琰终于开口了,语气仍旧那么不愠不火,“刑部的”

    任季发如释重负,暗地透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回道:“小人任季发,原是黄天霸门下弟子,跟刘墉和福康安大人出差有功叙保,福大人荐小人到刑部缉捕司挂了个堂官衔儿,其实是个捕快头儿。十五爷不必叫我官名儿,就叫‘人精子’就得!”

    “人精子!”颙琰失声一笑,“想来你必是伶俐过人武艺超群的了。”任季发变脸儿笑道:“这就是爷抬爱我了。我是黄天霸的徒孙子,三十个师叔师伯都是跟大人出去办差,死的死伤的伤,囫囵的也都有事。瘸子里头拔将军,就轮到我跟了爷。伶俐不敢说,武艺也稀松。走道:儿多些,黑白两道:熟些嘿嘿!”正说着:话,王尔烈一撩棉帘子进了舱,人精子便住了口,一脸郑重退回侧边。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略显纤弱。穿一件熟罗酱色长袍,腰里束着:一条绛红腰带,白净四方脸下颏微微翘起,透着:一股倔强神气,文静的脸庞上一双三角眼,瞳仁黑得深不见底,上边两道:眉却甚淡,从中间剔起眉梢下垂,像俯冲升起时的鹰翼——相书谓之“鹰翅羽”,贵器腾达,那是百试不爽的证据。颙琰见他进来,遥指窗外问道:“王师傅,这里看去,外边也很冷的,堤外那些水塘都没有结冰,这是什么缘故——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地都荒着,白乎乎的,怎么不种起庄稼来”说着,指了指对面舷边椅子道:“请坐。”

    “回十五爷。”王尔烈坐了,搓着:冻得有点发僵的手,微笑道,“那是盐碱地,不长庄稼的,这里的水都化着:盐碱,所以虽然冷,也结不起冰。正为咸水注进了运河,运河里的冰也就稀薄了。船再向南行,地气偏暖,反而有冰,也为有这缘故。我们家乡辽阳一带也有不少这样的地,不然还真叫爷给问住了。”

    颙琰听了颔首,许久才道:“那么这里的人饮食都是咸的了,难道:没有治理的法子”“我不知道这乡里是怎样的,我们那里大村大镇打深井,还是能出甜水。”王尔烈说道。见颙琰用询问的目光看自己,又笑道:“所谓‘甜水’就是淡水——大抵一场洪水漫地过去,地中碱花融化着:冲去可以种点苜蓿之类的饲草,子孙槐刺槐也是能长起来的,可以作烧柴。泡桐也能栽,能有木材桐油之利”颙琰听着:不住点头,忽然转脸问站在舱门口的随行太监卜忠“我们现在在什么地面”

    “回爷的话。”卜忠冷不防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咱们在直隶地面儿。”

    颙琰一笑,道:“直隶地面还用你说是哪个县治”这一问,卜忠便一脸呆相,尴尬笑着:答不上来。人精子在旁笑着:代答“前头五十里水路到沧县,咱们没离青县地面儿呢!爷们说盐碱地,这地方儿还算好的。从沧县向东南大浪淀一带百里没人烟,白茫茫望不到头的大碱滩,跟下过大雪化不掉似的!”颙琰沉着:脸听了,说道:“师傅,我们下船——座舰和护卫船停下!”又命卜忠“你带船只管走。从沧州到德州沿途官员一概免见。我们在德州会齐再作商议——传谕刘墉、和、钱沣他们知道。”说毕便忙着:更衣。

    他这么说动就动,连王尔烈也始料不及。照王尔烈的想法,大舰这么逆水慢行,今晚无论如何到不了沧县,随便夜泊在哪个码头,悄没声上岸住进店里,神也不知鬼也不晓就离了大队钦差扈从——这大白天弃船登岸,给岸上看见了,还怎么“私访”但他向舷窗外一,便即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外边不但天寒风大,也已经阴晦了,铅灰色略带赭褐色的云,一层一层赛跑似的你追我赶向南疾飞,黄沙尘土秸秆草节或在原野上或追逐肆野,或裹着:旋儿袅袅盘转,运河堤东约里许的驿道:上绰约可见推独轮车的车夫,挑担子的挑夫,也偶有赶车赶驴走道:儿的,都是冻得拱背缩肩统手抱鞭,浑身裹得只剩一双眼,匆匆忙忙赶道:儿。运河堤上风大,只见千树万树弱柳摇漾,丛槐荆莽迎风瑟索,更是一个人影儿不见。在这里下船,除了冷些,真的是一双外人眼也没有。思量着,王尔烈也忙着:更衣,靠岸桥板已经搭好,人精子和王小悟扶着:颙琰下了船,王尔烈也跟着:上岸,倒是后船上买来的两头叫驴,牵着:拽着:死活不敢过那窄桥板,几个王府护卫几乎是抬着:才把那畜牲撮弄下来。颙琰登上堤之前,勾着:手叫过王忠,仍旧是那种不紧不慢的神态,说道:“这六条护卫船还有我的座舰,有的是我王府的人,有大内的人,有礼部的也有宗人府的,统归你管起来。谁敢泄露我下船的事,按谋害钦差的罪,杀无赦!”

    “啊喳!”王忠不知冷的吓的,双腿哆嗦着:软了一下,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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