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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是的!”太后绽开满脸皱纹笑道,“他们跟我说红楼梦是禁书,皇帝原来也读的么”“江南校书局原来开的禁书单子听说是有红楼梦。”乾隆笑道:“这书的名声太大了,连八阿哥都自说是‘红迷’。我叫内务府给寻来看,并没有什么违碍的去处,那写的是明珠的家事,是才子之书。开四库全书,查禁违碍字样,是为端正学术有益世道:人心。有些个诋毁列祖列宗的,大逆不道:的,妄作华夷之辨的,煽动民变的严办了几个,下头办事人不能体谅朝廷用心,宁可过些子不肯不足,招得一些人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也是有的。上回一个知府,人家死了爹,墓碑上刻了‘皇考’两个字,也报上来要打要杀,我说你读过离骚没有“朕皇考曰伯庸’,那还自称是“朕”,连屈原也是乱臣贼子了——如今已经好多了。”众人听得都是一笑,乾隆被打起了兴头,接着:凑趣儿道:“上回还有好笑事。斋戒宫那个太监叫高云从的,有人告他夜里吃酒赌博,他说吃酒读书是有的,没有赌博,和慎刑司的人嚷着:折辩。我从那过,心里诧异太监还有这么雅的叫了来问他读谁的诗,他说最喜欢王士的咏雪。叫他背给我听。他说,‘记性不好,头一句是什么什么尘,第二句是什么什么魂,第三句忘了,第四句是狠的狠的狠的意思’”
一席话说得满堂哄然大笑,底下“玩儿”的一个个都控身躬背弯腰捶胸,太后笑得连连咳嗽,端着:茶杯浑身直抖,水都洒落出来。丫头们一边笑一边给太后捶背,擦桌子抹水,只定安太妃十贝勒夫人是修炼到火候的老孀妇,又坐在乾隆上首陪太后,不敢放肆,莞尔而已,一时太后笑得缓过气来,说道,“记性果然不好,四句诗一句也记不得。亏他还说是‘最喜欢’的呢!”说着:又笑,众人也都笑。皇后那拉氏笑着:替太后揩干褂子摆上的水渍,说道:“难得皇上今儿个兴致高,太后喜欢,就是皇上孝心到了。我也凑个趣儿——有个人,不认得字,也没进过城,布告招贴儿也没见过。这天进城,他爹说‘进城见事不要乱说,不懂问人,省得人笑话’。他进城到城门口,见一群人看告示,也凑进去傻着:眼呆看,总归是不懂怎么回事,就问旁边一个人,‘那是什么呀’”
“旁边那人也不认字儿,手里拿着:个烧饼吃着:装着:看,听人问话没法回。木着:脸说‘烧饼。’”
“‘我知道是烧饼。我问那上面是什么。’”
“‘芝麻。’”
“‘我说那些黑点子是什么物事。’”
“‘是烧煳了的芝麻’”
她笑话没讲完,众人已经笑倒了,乾隆笑得打跌,说道:“哑巴问话聋子打岔,真个好问好答!”一时间殿内叽叽咯咯笑语盈室,初进来时那种庄重拘谨呆滞的气氛不觉已经化尽。
“你方才说刘墉,是不是刘统勋的儿子”太后笑了一歇,更显着:红光满面神定气足,因问乾隆,“听你上次说,不是放了道:台了”乾隆大笑道:“皇额娘,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刘墉的官早就比道:台大得多了,如今其实是把他当军机大臣用的,这就要放钦差出差去了。”“阿弥陀佛!”太后啧啧称赏,“他爹是忠臣,这又轮到他出来给朝廷出力了!还年轻着:的吧皇后,像这样的臣子,往后还要给你儿子使。先头薨了的皇后就待刘统勋厚。得便儿我娘儿们也接见接见,主仆情分上头他就更加尽心不是”
那拉氏脸上已没了笑容,她心中此时另有一般滋味。在乾隆的三十几位嫔妃中,若论姿色,她原是最出众的,乾隆翻牌子临幸,她占了一少半,但只是子嗣上头艰难,头胎生个公主,还没有取名就夭亡了,二胎是儿子也没保住。三胎生下阿哥叫颙琪,总算成立了,却似是个“药罐子”托生的,任凭人参补药当饭吃,仍是今日伤风明日感冒,瘦得一把干柴,风吹过来都摇晃着:要倒,身体不好,读书功课自然也就不成。在毓庆宫坐红板凳的十有五六是他,于敏中虽不便打他的手板,出来进去的不见好颜色,连皇后也面上无光。自从端慧太子逝世,乾隆私地说话,兴许是祖上风水有关,大清皇后的嫡子没有一个循位登基的,就是日后遴选太子,颙琪这形容儿也断没有指望。刘墉就算是“保国老臣”也保的不是自己的儿。因此这话只能吊起她心中一缕酸味,勉强赔笑道:“老佛爷说的是!”乾隆却想不到她此刻心境,微笑道:“老佛爷看得长远,刘墉办事沉稳干练,相貌也像他父亲,他的字比纪昀还好呢!太后皇后一见就知道了,于师傅也要进军机,还有和、李侍尧。刘墉和一道:出钦差,回来我安排他们进来给太后皇后请安——这好办!”
“和这人怎么样我耳朵听他名字聒出茧子了。”太后说道,“好像是管着:崇文门税关上的”“和轻财好义伶俐可喜办事干练,处的好人缘儿。”乾隆思索着:说道,“书读得不多但记性极好。近些年来也颇知读书养性。他下头人缘好,上头平常,进军机历练几年就好了。”太后枯着:眉头想了想,说道:“他常进来到慈宁宫账房结账。我隔窗见过,似乎伶俐太过,带点子柔媚小意儿,就是我们老屯子里的‘能豆儿’那种人。阿桂这几个上头办事的奴才原都是好的,选跟前的人得留心,别叫一个耗子搅坏了一锅汤。”她顿了顿,又道:“论理我不该问这些事。只是要忠臣,别哄弄了你。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乾隆笑道:“母亲从不干政,这更不是干政,这是金石良言。放心,我当然还要查考他们。告诉母亲一句话,儿子不是个好糊弄的。没有实在的政绩,说得天花乱坠,单是乖巧会说话就大用,那我不成秦二世了崇文门关税一百多年荒着,收的银子不见影儿,有时收税有时又不收,没有一点规矩。经和一整顿,关税上的月例朝廷是免了,户部内务府平白每年得一二百万的进项。说外头闹亏空,我们皇家也是一个样儿,为填亏空,都从各宫下等太监宫女衣裳饮食上头克扣。今年您看就不同,大伙房里伙食好了。不用吃黑心厨子的馊饭涮锅水了。太监换行头,宫女们头面银子也涨了。老佛爷要在观音堂修个铜柱暖亭,多少年没办到,说起也就起了。还有您八十大寿我给您铸的金发塔,金子也差不多敛齐了。银子不能从国库里出,又不能从百姓身上打主意,哪来呢这就是和的功劳,就是穷京官也都说和好,关税理好了,每年规例银子多了,能不叫好儿和好就好在他是从官员身上打秋风,没有伤到百姓。所以我才用他。”
乾隆左右譬喻,深入浅出说了崇文门关税和议罪银制度的好处,怎么开源节流,如何缓减户部开支,于朝廷于官员于百姓有利,说得头头是道,太后听得慈眉舒展,连一屋子宫嫔妃子都听住了。太后笑道:“堪堪的儿听明白了,铸金发塔是你的孝敬。我看宫里连锁上的金皮都揭下来了,心里不安,怪道:的都又换了新锁,原来你军机里添了个活财神。”说得众人都粲然一笑。太后见他要去,说道:“天阴得重,风小雪花儿轻,这雪有的下的,你不要尽着:自己跑,叫州县官们去料理才是正理。”乾隆笑着:起身,对皇后道:“晚膳就在你那边用。给预备点热的。不要御厨房里的温火膳。”
“是。”皇后款款起身敛衽笑道,“郑二的儿子如今制膳也出息了,比他老爷子还强些。我传懿旨叫他侍候,他们送进来的野鸡崽子、野鸽子、鹿肉,难为还有那么鲜的黄瓜茄子,都留着:呢!”乾隆一笑,不再说什么,又向母亲一躬,转过身来,却见十五阿哥颙琰、五阿哥琪、八阿哥璇、十一阿哥颙瑆哥儿四个一溜行儿从屏风后转过来,迎头照面遇上,便站住了脚。四个阿哥本来面带笑容,一见他,连脸上的笑都僵凝住了。颙琰打头一个,接着:颙琪颙璇颙瑆提线木偶般都跪了下去,参差不齐颤声说道:“给皇阿玛请安!”
“这么早就下学了”乾隆脸上早挂了霜,盯着:几个儿子问道,“今儿是谁讲学”
他其实对自己几个儿子都十分疼爱,但清廷皇室祖宗家法,只有一个字“严”。老子训儿子,儿子怕老子是祖传规矩,恼上来又打又罚,不像是亲人,倒像冤家对头,儿子见皇帝比外臣入觐还要格外的栗栗惴惴。几个阿哥听他问得不善,都低下了头。只颙琰硬着:头皮赔笑回道:“于师傅要交割差事,今儿回国子监去了,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