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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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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后,霰雾迷蒙间,太和殿仍绰约可见,都是雪翅插天雕峥嵘,黑沉沉静幽幽压在雪地上,沿宫墙一溜雁序两排十六个大金缸下边都生着:炭火,袅袅轻烟受了惊似的在风中散融迷失,由乾清门到隆宗门、崇楼、后左门、后右门周匝都挺立着:善扑营护卫值岗,一个个都成了雪人,兀立在铺天盖地的雪中纹丝不动、威压森严的龙楼凤阙经造化这样装点,更给人一种冷峻壮丽的感觉,两个人徐步踏雪,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景运门前才站住脚,脸上手上已都是融融雪水。

    “看看这里,真令人夺气。”李侍尧喟然说道:“什么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什么建牙开府起居八座,封妻荫子光宗耀祖,都变得渺小不堪一言。崇如你在这里久了,是司空见惯,我真是有点到了天上宫阙的味道。”“我不敢这样想。因为‘天上宫阙’后头紧接就是‘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刘墉的声音干巴巴的(雪天雪地里说话,声调永远都带着:这种沉闷。读者不妨一试),“家严在世说,他当县令,盛暑天下乡巡视,坐一驾二人抬小轿,又热又渴通身大汗。隔轿窗见路上妇女和小孩子吃西瓜,满嘴满脸瓜瓤瓜水儿,直想下轿讨一口吃。听那妇人教训孩子说‘你看看人家,坐到凉轿里人抬着:走,下轿走哪人见人敬——都是个人,人家就在天上!你想天上去,只有一条路,好好念书做文章!’人哪,境遇不一,思量的事也就不同。”

    李侍尧默默点头,映衬着:雪光打量刘墉,这是个长相十分像他父亲刘统勋的人,只是刘统勋精干利落,他却显得有点不修边幅。上次进京刘墉出差没能见面,算来已经七年没见,刘墉面相几乎毫无变化,只瘦了许多,古铜色的方脸腮颊陷凹了不少,原来的雪雁补服已换了锦鸡补子,宽大得有点像套在身上的一条大布袋子,半眯着眼睛凝望雪景,有点像冻河沿上雪地里觅食的一只老鹳,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良久,李侍尧慨叹道:“你的背有点驼了。”

    “罗圈腿,再加驼背,后头已经有人叫‘刘罗锅子’了。”刘墉神情爽然若有所失地微笑了一下,“不瞒你说,除了见驾、办事见人,每天伏案至少五个时辰,走路都耷着:个头想事情,还有个不驼的!父亲是上朝的路上,死在轿子里,皇上亲临祭祀,入贤良祠盖陀罗经被,御制祭文,我只能拼命报效,不敢爱身了”他又是一个笑叹,“也不敢爱名。有人说我是‘刘青天’,因为我手里没冤案,也有人说我是‘刘屠户’,是酷吏,我也笑纳了。我带黄天霸的十二个徒弟到山东泗水县捕拿刘其德、刘贤鲁父子,几千抗租佃户把我围了三天三夜。福康安带兵解围,我一堂审下来,拉出衙门杀了七十四人,天下着:大雨,满街都是红水泗水县的刁民听见我的名字都打哆嗦——这还不是‘屠户’其实他们不知道,那起子大户人家,旱得寸草不生,铁板租一粒不肯减,逼得人没有活路,这些地主我也很想杀他几个。可他们没犯王法律条,只能杖责训诫了事——我是亲眼瞧见了暴民起事的情形儿,那真是一夫倡乱万人景从,村村起火树树狼烟,到处都是红了眼的佃户,榔头铡刀锄头镰刀连擀面杖菜刀都用上了,滔天洪水般涌上来,一层打退又一层涌上来至今思量心有余悸呀!这宫,前明时候就有了的,李自成还不照样打进来了我读甲申纪事,三月十九李自成进北京,宫中万余人走投无路,劫财逃命的自杀的横尸满宫,就我们站的这些地方都垛满了人的尸体”他嘘了口气,打了个寒噤不再说下去。李侍尧曾几次带兵弹压过抗租造反的徒众,却从没有被暴动的农民包围过,听着:想着,竟似亲历亲见那般真切,怔了许久笑道:“跟你一道:赏雪,你想的是雪里埋尸,真扫兴——你画了一幅多阴惨可怖的画儿给我看呀!”刘墉也笑了,道:“我累成罗锅子,也就为了不让人真的看见这幅画儿,你倒起了心障。”将手一让,二人又徐步往西踅,待回到军机处签押房门口,二人衣帽领袖上已满是厚厚一层白绒。

    一进门,两个人都愣住了。只见阿桂盘膝坐在靠窗,纪昀隐几坐在炕北卷案下,都是神情木然呆若僵偶。炕下跪着:一个官员,起花珊瑚顶子已经摘了红缨,一望可知是个丁忧居丧的二品大员,浑身湿漉漉的,地下汪着:化了的雪水。因外间雪光刺眼,刚进屋一团黯黑模糊,定了定神才看清,是尹继善的儿子庆桂!李刘二人几乎同时目光一触尹继善殁了!

    “世兄请起”许久,才见阿桂无力地抬抬手。两个太监忙过去搀起了庆桂。阿桂又道:“这真是意外之变。这几日因傅恒中堂卧病回京,忙着:照料这件事,没有过府探望。昨儿个小儿代我去看,回说元长公精神尚好。哪里想到骤然之间他就撒手仙去”他不胜其力地咳嗽了两声,便取手帕拭泪。纪昀说道:“树斋节哀珍重,你现在不宜见驾。我们这就递牌子进去,奏明圣上,必定还有旨意的,礼部那边,也由我来咨告安排。”

    庆桂听一句躬身答应一声“是”,泣道:“几个太医诊脉,都说立冬前恐怕是个关口。那几日,见老爷子还能起床走动,叫孙子去背书,家里人都放了心,以为已经过了劫数。前天那日格外欢喜,叫了全家都到他房里,一道:吃过饭还叫小妹咏秋给他抚了一曲鸣泉,笑着:说‘毕生之快事莫过于此。我像咏秋这年纪随父亲热河迎驾,能琴能诗受知于圣祖,为官五十余年中虽不能说尽善尽美,自问心无遗憾,三代主子对我都是恩荣始终,以抚琴始以听琴终,上苍真厚爱我了’又谆谆嘱告了许多话,说是临终遗言,家人觉得不吉祥,劝住了才歇下。谁知第二日就懒进饮食,时眠时醒的。看去不像大病,他素来节食,家人也不惊慌。昨晚阿必达世兄去,还有说有笑,世兄去后一个时辰,老人忽然要沐浴,侍候着:洗浴了,躺在炕上静息,全家人和太医都守在外间房里,天黎明时,听老人说了句‘天好冷啊!路好长啊’我们拥进去,已经没了脉息”说到这里,庆桂已经哽咽不能成语,气噎声嘶得直要放声儿。

    但这个地方是不能放声哭丧的,阿桂待他稍定住神,下炕来抚着:庆桂肩头道:“世兄且请回府,家里多少大事等你操办,万万要节哀顺变。阿迪斯阿必达两位世侄要多替你担待一点,我们这就进去。”又命太监,“搀了庆桂大人出西华门,送他回府回来报我。”

    这边庆桂出去,卜义一头一脸雪进来,传旨道:“万岁爷已经用过午膳,叫阿桂、纪昀、刘墉、李侍尧进去。”四个人忙躬身答应,急急忙忙结束停当,跟着:卜义径赶往养心殿而来。王八耻早已候在殿外檐下,见他们进来,帮着:脱油衣,换靴子,擦掉头脸上雪水,收拾干爽了才引导入东暖阁见乾隆。

    “方才内务府的人进来禀事,尹元长今晨寅卯之交已经去了。”乾隆没有像平日那样盘膝坐炕,他站在地上,只散穿一件酱色江绸薄棉袍子,手里把着:一块汉玉,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看北墙上的字画,脸色平静,语气也一如平日,看也不看众人说道:“免礼,都坐到杌子上。”这才转过脸来,踱至榻边椅子上坐了,端茶吹着:杯面上浮沫不言语。

    四个大臣目不转瞬地望着:乾隆。

    “李侍尧,”乾隆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看着:末座的李侍尧问道,“广东今年收成如何”李侍尧忙一欠身,回道:“回主子,粤西自经匪患,兵匪交战过后男丁稀少,去年今年其实是绝收,但粤东大熟,三季稻下来,连着:两年市价斗米只买二钱三分。奴才恐谷贱伤农,按三钱官价收购余粮,用来赈济粤西,这样两头摆平,粮价也升到了三钱二。”乾隆沉思着:又问“这样,广东藩库堂不又出了亏空”

    李侍尧道:“奴才不请旨不敢动用藩库银两。银子有两个出处,一是洋商,统都赶到口外岛上,想上岸缴治安保护钱。我剿匪维护平安,他们缴这个钱天公地道。再一就是从缙绅身上募捐,道:理也是一样。”这是他任上最得意的一件事,做得干净利落,原预备周详奏明的,料知此刻乾隆厌听絮语唠叨,因也剪断截说,明白无误而已。坐在旁边的阿桂二人暗自惦掇吃茶佩服。

    但乾隆对此却饶有兴味,脸色由凝重变得霁和起来,点头道:“很好。不过怕这群财主们善财难舍罢人家要问出来,我们上捐纳税,你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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