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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康雍乾-第1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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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呢。”那衙役小心翼翼搀着他上阶,忙不迭用手拂去落在白鹇补服上的雪,拉拉袍摆抖抖褂襟,笑得鼻子眼挤在一处,说道,“老爷一升轿,我就吩咐了门上,今儿不开衙理事,有大人来访惊醒着些儿快些报进来。这大的雪,小虹桥那边梅花开得好,兰卿大人敢是赏梅去了吧”

    此时众士绅早已起身迎出堂口,打躬的、作揖的、拜稽的、请安问好一片声响:“太守”、“太尊”、“黄堂”、“五马”胡喊乱叫一气。那鱼登水却甚是眼明,隔着众人一眼便瞧见窦光鼐缓缓起身,忙用手分开人群,几步抢进去,双手拉着窦光鼐的手,晃着胳臂笑道:“老兄倒先来一步!你说‘登门来拜’,我怎么敢当呢?今儿一早起,赶紧就过驿站拜望,谁知路过镇台衙门,靳文魁正在搬家,这大的雪,箱笼行李都撂在泥水里,一家子妻女哭哭啼啼——我们共事相与一场,他开缺问罪,下头人这么着作践,不好袖手旁观的,就在那里料理一下,谁知就去迟了,更不想你独个儿骑驴到我这边来,真好雅兴”又说又笑嘘寒问暖,家常殷勤十分。马二侉子在旁笑道:“靳家的雪天扫地出门,也少不了叫撞天屈,骂窦光鼐的吧?”窦光鼐也道:“看来这个窦光鼐真是十恶不赦之徒。这边几位先生也骂得兴起,窦某人先雪水浸身,然后狗血淋头”说着,便笑。但在场的人除了鱼登水和马二侉子,谁也不知“兰卿”是窦光鼐的字,他们的话,立即引起邢二爷几个人一片声“共鸣”:

    “大雪天封门闭户,硬赶人家搬家?镇台衙门的人真他娘势利——这都是窦光鼐做的好事!”

    “靳大人那是多好的人啊,本事也大,开得两石弓呢——落架凤凰不如鸡!”

    “还是我们鱼太尊,前头裴太尊家眷动都没动!”

    “平常生意人家,还讲个‘信’字呢!前头裴太尊批给我们的涸田田契,加着府台印信,鱼太尊得给我们做主!”

    “这话对,没的叫窦光鼐这枭獍忒得意了!”

    众人七嘴八舌中,鱼登水身在窦光鼐面前,尴尬得脸色灰青,脖子上的筋绷起老高,沉着脸断喝一声道:“住口!窦兰卿大人名臣风骨,弹章一上,朝野震悚,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侮辱毁骂?”窦光鼐进前一步,双手一拱笑道:“学生就是窦光鼐,窦光鼐即是窦兰卿,着实得罪了!”

    所有的人立时僵住,木雕泥塑般呆住,沉寂得连天井落雪的沙沙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好一阵子,邢二爷几个人回过神来,知道今天触了大霉头。先是那胖子撑不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叭”地抡臂打自己一个耳光,说道:“小人昨晚醉了黄汤跑了这里来胡说八道——临走老婆子还说,多喝茶少闲话——我竟是个猪托生的,没耳性!”他“叭”地又是一掌。几个犯口舌的米蛀虫土财东也都纷纷效颦,骂自己“死王八”、“不要脸”、“发昏”、“吃屎长大的”,花样百出。其余盐商、瓷器、漆器、织染行老板们不关痛痒,剔牙剜指甲在旁瞧风凉儿。鱼登水待他们出尽了丑,觉得还要靠着他们办迎驾的事,不宜太为已甚,笑嘻嘻牵着窦光鼐手道:“兰卿兄,他们是什么玩艺儿!生气值不当的。权当作听见驴鸣犬吠就是了。咱们先会议,我还有好消息儿告诉你呢。”

    “你们几个还请进来,坐着会议吧。”窦光鼐见那几个人跪在倒厦檐下,个个面目赤肿羞缩委顿不堪,和鱼登水叙了主宾坐下,朝外边大声吩咐道。他目光带着阴郁,苦笑着对身边马二侉子道:“自古好人难当,我岂敢妄求非分之福?那高恒身为国戚,职掌盐课重务,竟敢官盐私售侵吞国税数百万两,又与户部侍郎钱度通同为奸盗铜渔利,这样的城狐社鼠如果不置之于法,大清国还了得么?”马二侉子笑道:“大人这一举,正是振聋发聩!就是我的嫡亲舅子,这么着折腾我的家产,我也容不得他!”

    鱼登水新署知府,短缺着十几万两迎驾需用的银子,要着落在今天赴会人身上凑集,又恐威望不够,邢二爷几个人这一闹,正好借势敲山震虎,在座中干巴巴一笑,说道:“这话公道!裴府尊也是忒不像样子,怎么好连自己的小妾都献出去,在众乐园这种地方宣淫?沸沸扬扬,扬州的官箴都败坏尽了!”马二侉子道:“这里头的学问鱼大人就未必知道了。裴府尊是个有龙阳之好的,不爱美人爱娈童,乐得小妾送去巴结,高国舅欢喜,小妾婊子齐欢喜,卖买涸田都便宜,竟是皆大欢喜——窦大人一道奏折直透九重,搅了这欢喜道场,怎不教人恨得牙痒痒!”话未落音,满座众人已是哄然大笑,只几个米商脸红得猪肝价,恨不得个地缝儿钻。

    “皇上现今驻驾南京行宫。”鱼登水瞟一眼窦光鼐,见他微微点头,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傅中堂现在成都整军,尹制军待过了正月十六,也要赴西安行营,督责大军粮秣事宜。皇上巡幸,是为视察江南民风吏情,昌明治世文物典型。大军行动,国库要耗金山银海,那是不消说得的。皇上来我们扬州,是我扬州人民百姓的体面风光,也是我们的福气。皇上奉天格物怜贫悯弱,以不扰民为宗旨,所以南巡以来一切供应都按圣祖爷手里规矩,由大内内库支应。如此深仁厚泽,我学生读遍二十四史不曾见识过。这是一头说,就我们扬州府,那是天下形胜富庶之地,譬如家里来了贵客,也还要粉饰丹垩洒扫庭除的吧?略尽臣子庶黎恭谨敬上之心嘛!大项的银子,府里已经筹齐。迎驾桥行宫,草河行宫,八大名园八大寺都装修停当了。还有些不是尽善尽美的,恐怕要着落在众位缙绅身上。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能有半丝半缕的破相,府库的银子又不能动用,诸位都是明白人”

    他长篇大论,从大及小自远而近逼出题目,这都是前任知府裴兴仁说了又说,说得唇焦口燥的“道理”,耳朵也磨出老茧了,听得人太不耐烦,还要装作童蒙小学生听塾师讲学一样“恍然大悟”了的模样,天真地张口点头儿。窦光鼐是想借这个会议说说征集图书的事,恳请这些士绅将家中藏书借给朝廷修四库全书,头一次听这样的会,倒觉新鲜别致,想到草河、迎驾桥两处行宫千门万户巍峨壮丽,从仪征至扬州一路驿道,都将旧树拔了,换栽的乌桕松柏郁郁苍苍遮天蔽日那是怎样的粉糜奢华这样的虚耗民力民财,还说是“不扰民”!想到这里,窦光鼐不禁暗暗摇头。

    “从北玉皇观到瓜洲渡,直到通抵长江摆渡码头,道路要全部整修”鱼登水却全然不理会众人心思,自顾顺着自己的题目往下说,“六闸、金湾新滚桥、香阜寺、天宁寺到文旻寺行宫,崇家湾、腰铺、竹林寺、昭关坝这些地方道路已经修过一次,但车过马踏,有的地带泥浆翻起,又成了烂泥滩——要重新整治,垫的黄土不能薄于三寸。太后老佛爷和主子娘娘凤驾估约是在小五台或者香阜寺。小五台到平山堂,香阜寺到钞关马头都是旱路,路面儿还好,但只建了两座彩坊,这和皇上孝养母后表率天下那番赤子之心太不相称了。这里的彩坊要比北桥御道加密三成”

    这位新署扬州知府看来不知踏勘了多少次行宫道路,何处少一座歇轿凉亭,哪里需建一个戏台,甚至哪个下船桥板支柱不稳,俱都言之凿凿,彼处需用银两若干,此地需用民工几何,也都如叙家常娓娓言来:“所需用工料银共计也不过十二万四千两,要请诸位乐输”说罢挽起雪白的马蹄袖里子,用碗盖拨着茶叶末子啜茶。

    本来还有点啜茶吸烟振衣咳嗽的会场,又像被冻结实了的池塘,变得阒无人声。鱼登水不慌不忙,扫视着会场,呵呵一笑打破了沉默:“兄弟署理知府时日不长,昨日才接到范抚台宪票就任实缺。往后仰仗诸位父老的地方还多着呢!这是国家景运大事,差使办不好,我可以往前任裴府尊头上一推了之。但范抚台、金制台都要随驾来我维扬,一个破相出来,丢人现眼出乖露丑的还是我们扬州人。臣尽臣忠,子尽子孝,这比什么都紧要。我一点勉强大家的意思也没有——乐输嘛,讲究的就是‘情愿’两个字——你说是么,兰卿大人?”

    “啊——当然!”窦光鼐一下子从遐想中被拉回现实,凭自己微末小臣,想谏阻乾隆巡行各地逢迎争媚,比登天还难了三分,就“臣尽臣忠,子尽子孝”只能借这股势,办好自己的差使,想定了,言语便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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