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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将带什么兵。”傅恒笑谓马光祖等人,“海兰察精灵机智,自己另有一套——他说什么笑话,讲给我们听听。”
王小七儿答应一声“是”说道:“说的大女婿是文秀才,二女婿是武秀才,三女婿是个泥脚杆子二百五。”他这一说,众人已是笑了。王小七也笑,说道:“大家作诗,要有‘圆又圆’,‘缺半边’,‘乱糟糟’,‘静悄悄’的话。大女婿说,‘十五的月亮圆又圆,初六七八缺半边;前半夜:乱糟糟,后半夜:静悄悄。’丈人便说好,丈母就斟酒给女婿。二女婿说,‘月饼做的圆又圆,我咬了一口:缺半边;嚼在嘴里:乱糟糟,咽到肚里——静悄悄!’丈母就夸奖:‘到底是文武秀才,这诗做的真不含糊!’三女婿见俩连襟儿得彩头,就说:‘我也有诗——丈人丈母圆又圆!’老丈人丈母两个都说‘不通’,女婿又说‘——死了一个:缺半边。一个死了:乱糟糟,一齐死了:静悄悄!’——后头还有笑话,怕主子这边有事,忙着就赶章来了。”
说话间便听海兰察营里歌声骤起,却不是兵部颁下来的凯歌那般文绉绉的,兵士们竟是扯着嗓子直声吼叫:
�当兵的本来胆子大,�命里头注定了咱啥也不怕!�这份子皇粮吃定了它,�吃饱了老子就不想家——嗨!吃饱了老子就不想家!�——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听便知是海兰察独出心裁编出的俚歌。却是唱得格外兴头,中军帐里的人都听住了:
�任他刀砍斧剁长矛子扎,�死了也就不过变泥巴!�二十年又是个拼命的娃!�龟孙子且休把口夸,�比一比战场上把敌杀——嗨,谁要是孬种就操他的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众人听了又大发一笑。马光祖满脸伤疤都涨得殷红,说道:“这个家伙在松岗就惯编顺口溜儿,如今当了建牙将军恶习不改!明儿倒要问问从一数到八是甚么意思!”“那是有意思的。”傅恒安详地给众人斟酒,说道:“这歌子虽粗,却不失正。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是为‘八德’,用心很深呢!”因见万献灯影里带着十几个人到了帐外刁斗旌麾下,便吩咐:“请兆惠和海兰察两位军门过来——我们移出帐外,连中军的校尉们也一道观舞听歌!”早有戈什哈答应着去了。
兆惠是个性情严重人,讲究规矩。他帐中的筵宴格调和傅恒迥异,更不像海兰察那样嬉戏�脱,连军用木图都用上了,游击管带们分两侧端肃而坐,每人半个西瓜,两个月饼,一斤牛肉都切得细细的,还有一瓶酒,连他自己在内,谁也不多什么不少什么。古北口带兵来的参将叫雷震野,和兆惠也是熟人。但他知道兆惠性子,不肯多话。其余将校对兆惠生疏,更没有多的话。兆惠吃,他们也就矜持着咬一口月饼夹一块牛肉,兆惠举杯,便也就饮了。气氛显得煞是呆板拘谨。
直到海兰察营里歌声传过来,人们才活跃一点,几个将弁装咳嗽,别转脸偷笑,有的对脸儿挤眉弄眼,用手打暗号儿,莫名其妙地比画什么。兆惠凝神听了一会儿,叹道:“这就比出来了。海兰察和兵士搭伙计,比我兆惠强啊!”
“兆军门,不是这一说。”坐在身边的雷震野笑道:“大家和您相与时日太短,生疏不敢放肆。我还是知道您的——一仗打下来,就都搭成伙计了!”
兆惠点点头,说道:“毕竟早一点厮熟了,还是好一点。海兰察比我巧,我比海兰察刚。这我心里明白。我不是怕死鬼,我的兵也行伍严整,没个怕死的——不过今夕何夕?主子在南京与民同乐,我和众位这么呆坐月下军帐中,未免也太枯燥了些儿。”他忽然转身,目视着后排坐着的军校,说道:“随便吃,我就这么个胎里带的秉性,日久了你们惯了就好了。”
“是!”后排的弁佐戈什哈们一同坐着躬身答道。却没有人敢真的放肆。
兆惠心中早有成算。瞥一眼侧后的胡富贵,问道:“胡富贵,你为什么不吃?”
胡富贵自调拨到兆惠帐下,整日忐忑不安,他心里知道,迟早厄运会降临在他的身上。他原是京师健锐营的汉军旗丁,后打通关节到顺天府当了牢头,得罪兆惠,又打通多少关节躲章健锐营,为逃这次军役,再打关节,家当卖个罄尽,仍旧毫无效用。料定背后必是兆惠做了手脚,要报狱中一箭之仇,因抱定了听天由命的宗旨。这么豁出去了,也就坦然。想不到兆惠会点名问自己,当下听了惨然一笑,说道:“章军门的话。标下想着今日八月十五,万家团聚,只我伶仃一人出来为国捐躯。心里孤寂,吃不下去。”
“那么光明磊落么?只怕难说吧?”兆惠颊上肌肉一颤,森然对众将佐说道:“我与此人有缘分,冤家路太窄,狭路又相逢!——大约兄弟们也有个耳闻。”因将自己狱中遭遇一长一短款款述了,说到伤情处,止不住泪水纵横:“我为朝廷命官,职在不次,身陷平阳蒙羞膺耻,每一思量,就痛不欲生士可杀而不可辱,辱身过于杀身,你胡富贵懂不懂?”
他在狱中杀人遭辱,是早已倾动京华的事,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却谁也没料到当事人就是这个阴沉着脸,天天默不做声的胡富贵。听他说得凄惨,人人心里叹息:胡富贵休矣!却听胡富贵昂然说道:“标下懂的!标下心里明白!”
“那就好!”
兆惠嘿然冷笑,站起身来,摘掉佩剑丢在沙地上,对胡富贵道:“你站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胡富贵的脸色白得像月光下的窗户纸一样。他似乎有点恍惚,迷迷离离站起身来,看着越走越近的兆惠,正想说什么,左右两颊“啪啪”两声,已着了兆惠两记清脆的耳光!
“这是还你的辱!”兆惠毫不理会众人惊愕的目光,伸臂劈胸将胡富贵老鹰撮鸡般提起来,“呀”地大叫一声举过头顶,向上一送,胡富贵竟连喊也没来及喊一声,已被扔得飞起人来高,头在帐篷顶架上重重撞了一下!——未及落地,兜屁股又挨兆惠一个飞脚,他大叫一声,弹丸似的直飞出去,“扑通”一声一个倒栽葱趴倒在帐篷口。胡富贵抖抖身上沙土,爬起身来兀自发怔。
“这是还你的打!”兆惠说道。
这几下出手兔起鹘落,两巴掌一脚打得极是干净利落,兆惠口说手挥脚踢一眨眼间已经完事。在座的都是马上行伍老于此道的好手,见兆惠平日稳稳健健一个人,打起来竟如此快捷,各自面面相觑心下钦佩。兆惠已是恢复了平静,徐徐拾起剑,向腰间扣着剑钩儿,说道:“我若杀你,在武汉没接掌兵权,一刀劈你两片没事!我若辱你,罚你跪三天,你敢少一个时辰?量小非君子,我容了你了;无毒不丈夫,不能不这样开导你几下——咱两个的私账从此扯平,你好生安心跟我打仗。有功赏功,有过罚过。省得你心里嘀嘀咕咕防我借刀杀人,我还得提防着指挥军务时,后头有人给我一刀!”
“兆军门”胡富贵扑翻身便拜倒在地,稽�叩头,狼嚎一样泣声呜咽着,手使劲抓那沙土,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兆惠挥手道:“起来吧!写封信给你家里,就说我揍过你了!”一转眼见海兰察站在帐口,笑道:“你瞧你那副模样,浑身是土,头发上尽是草节儿,嘴上的牛油都没揩干净——哪里一个叫花子跑我营里来了?”
海兰察审量一眼众人,又看看胡富贵,打着饱嗝儿,笑道:“真个的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我在外看得清爽,这几手绝活几时练的,那么一脚踢出去,老胡还能立时站起来!走吧——来了几个番婆儿唱歌子跳舞。傅大帅叫过去看呢!”一手拉着兆惠往外走,还章头朝胡富贵扮了个鬼脸儿,雷震野一干人“哄”地一阵大笑。
从兆惠营到中军大行营约里许多地,一漫平沙地被月色洒得白里泛青。兆惠话不多,海兰察却是耐烦,说一会子“皇上在南京过十五,准热闹得地覆天翻,可惜没福瞧瞧”。又讲“一枝花”“有人见过,说美得像散花天女,我们那口子和你的云夫人比着就像烧火棍。可惜不能见见,玩玩这‘一枝花’”,兆惠听着只是微笑。海兰察又问:“上章武汉军邮,见有云夫人给你的信,都说了些什么私情话?说给咱听听!”兆惠给他缠得没法,微笑道:“她没过门,字也认的不多,请人写来的,能说什么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