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勒敏四人一怔,都不禁莞尔一笑。却听那济度将军又道:“老子是个儒将,最喜欢读红楼梦了!嗯,这个这个——奉天将军跟老子说,他听过一套红楼梦曲儿,你会不会?——好!你唱,老子加赏你五两银子。妈拉个巴子,明知道他是吹牛�——牛师爷,她唱你记,章奉天跟他打擂台,看是谁真懂红楼梦!”
他没说完,敦诚一口酒没咽,“噗”地全喷了出来。钱度呛得吭吭地咳,勒敏敦敏也笑得打跌。晋财儿忙就过来给敦诚捶背。众人静听时,那女子已在道白:
�孟春岁转艳阳天,甘雨和风大有年。�银幡彩盛迎壬日,火树星桥庆上元。�名园草木章春色,赏灯人月庆双元。�冷清清梅花只作林家配,不向那金谷繁华结尘缘
�“这是鼓头了。”勒敏叹道:“作词人不俗,只是还欠推敲。翰林院难闻此调。”敦诚冷笑道:“你太瞧得起翰林院了。京师十大可笑,头一笑就是翰林院文章!”钱度道:“别说话,吃酒静听!”众人便不言声,听那女子婉转唱道:
�林黛玉薄命红颜,她本是绛珠仙草临凡。灵河岸上,多亏了神瑛使者照看,每日家甘露灌溉,才成了警幻宫中女仙。受神瑛深恩未报,此心耿耿难忘那前世缘
�“嗯,配上这筝声切切嘈嘈,真令人魂飞情越!”敦敏说道。“——真好!”西厢里济度的声气也道:“真好和我读的红楼梦一样!老牛,妈拉巴子的,一字不拉给我记着”少顷便听他鼾声如雷。一长一短时断时续的呼噜声中,笙歌仍在继续。
�林黛玉自幼不幸早丧椿萱,无奈何母舅家中来把身安。外祖母爱如明珠掌上悬,与宝玉耳鬓厮磨一处玩。迎探惜春女娇莲,还有那宝钗宝琴二婵娟一同居住大观园,国色天姿相聚一团,起了个海棠诗社轮流相转。吟诗作赋,赏花消遣,人间佳景乐事全
那卖唱歌女果真手段不凡,时而道白,描摩红楼梦中人物声口,一时贾母,一时王夫人,林黛玉之娇弱伶俐,薛宝钗之沉浑稳重,贾宝玉之痴情温存,王熙凤之精干泼辣个个声情毕现;鼙鼓一击丝弦再起,顿时又清音缭绕,时而绵绵悠悠似咏似叹,时而娓娓絮絮如诉如叙,虽是寻常俚语道情词儿,被她唱得字字句句勾魄销魂。正经叫堂会的济度睡得黑梦沉酣,旁听的勒敏等四人却听得心醉神驰,不知身在何处。一时弦止歌歇,四个人才憬悟过来,忙忙扒了几口饭,便听西厢里收拾杯盘声,牛师爷索茶要水声,歌女谢赏声接着便有四个女子抱着乐器却步退出来。细步悄没声出了驿站。晋财儿因见他几个已酒足饭饱,正要安排房子请歇,一眼瞧见洗衣妇女�着篮子从西厢北角门出来,便叫住了,说道:“方家的,衣裳干了么?是这几位爷的,送到这儿来——你上个月还有八钱银子没领,待会到账房一并支给你。”
“是。”那妇人头也不抬,低眉顺眼站在阶下,轻声答应道:“谢爷的照应——衣裳已经干了。几位爷要不急着穿,我到南门房里熨平展了再送过来,成不?”
“成!你去吧——待会熨好就留他们那,你章去吃过饭早点过来,西屋里济大人还有一大堆衣裳,早点洗出来,免得临时穿换不及。”
敦敏望着那妇人踽踽而行的背影若有所思,正要问晋财儿什么,敦诚在旁脱口而出,喊道:“芳卿嫂子!”
勒敏、钱度大吃一惊,只见那妇人身上一颤,缓缓章转身子,向四人瞟了一眼,却不抬头,默默蹲了个福儿,说道:“对不住爷,我听转了音儿——还以为是叫我的呢”敦诚、勒敏这才认真打量她。只见她穿着已经泛白的靛青大衫,黑市布裤角上沾了不少泥浆沙粒,脸色黑里透黄,挽着髻儿的头发几乎已经全白,鬓边额头满是细细密密的皱纹,只嘴角那个浅浅的酒窝,微蹙的眉宇,右腮边那枚殷红的痣,宛然仍是旧时风韵,在这三个人面前,永远无法掩饰她就是曹雪芹夫人——芳卿。
“芳卿嫂子”敦诚丢了手中扇子,颤着步儿下阶到天井里,盯着她的脸庞,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极力抑着心里的百般滋味,说道:“连敦老二敦老三,勒三爷都不认么?张玉儿家那对双生子儿,别人分不清,我一叫一个准,你不是还夸我是‘贼眼’么?”
勒敏听见“张玉儿”三字,头嗡地一声轰鸣,一个踉跄才站稳了,见敦诚下阶,定了定神也跟过来,仔细审量着如痴如呆的“方家的”颤声说道:“真的是芳卿嫂子啊你怎么会到这�地�这地方儿来了呢?”
芳卿好像梦游人,�着篮子,用昏�无神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像被针刺了一下,她�着的篮子落翻在地,双手掩面“呜”地一声号啕大哭,浑身抽搐得瑟瑟颤抖,眼泪顺指缝直往外涌。
这一来惊动了驿馆所有的人,各房中住的官员都隔窗向外张望,驿卒们也都探头探脑窃窃私议,不知两个黄带子“爷”和湖广巡抚,与这个日日来驿馆浣衣缝补的女人是何亲何故,又是甚的渊源,乍然相逢如此悲凄。勒敏陪了一阵子泪,最先清醒过来,知道敦家兄弟是性情中人,一时难以章过神来。因含泪笑道:“芳卿嫂子,我们都是专程来访你的。好不容易在此相逢,也是天意——大家该欢喜才是。都甭哭了——晋财,给我们寻个说话处——就吃饭那过庭儿就成。芳卿还没吃饭,有现成点心弄点来!”
“啊!有,有!现成现成!”晋财儿看得昏头涨脑,被他们哭得莫名其妙,傻子似的站在一边,听勒敏吩咐,忙笑道:“过庭里吃饭图个亮飒,不是说话地儿——东西厢夕照日头忒热的了,就这正房东耳房里头,南北窗户打开里头说话方便,又凉快,已经收拾干净了,就请爷们和——芳卿嫂夫人里头坐”说着便亲自导引他们返身上阶。因见芳卿仍是哭得泪人儿似的,自己也无从安慰,叫驿卒端水来给她洗脸,遂抽身出来,因伙房师傅已经歇午,又唤他起来吩咐:“方家的几个阔亲戚来认亲了,还没吃饭,有什么好菜弄两碟子,肉丝炒面就成——还有张玉儿一份儿,都不要怠�慢”�
张罗了一阵子,晋财儿返章西耳房,见芳卿已是住了哭,正在诉说,这里没他坐的份,便站在门口静听侍候。
“他就那样一声不言语去了。”芳卿坐在东窗下最通风凉爽处,她已完全平静下来,只是说话间偶尔还带着抽搐悲音,娓娓向雪芹生前几个好友诉说:“当时正是年三十,天下着大雪,漫天地里爆竹焰火响成一片家家都在过年守岁,能到谁家报丧?又能请谁来帮着料理他的丧事?我怀着三个月的身子,要不然真的就一绳子上吊了。一了百了,半点也不会犹豫的!给他易箦、点长明灯、摆供烧香,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气力精神那一夜我就靠墙坐在他身边,他是个真死人,我是个活死人”
说到这里,芳卿已是拭不完的满眼泪,却是不再悲号,敦敏四人也不断跟着唏嘘垂泪。“我手里还有点银子——那是钱爷何老爷子年前送来的。原想断七再好生发送他。不想曹家三叔初六就登门,带着几个本家兄弟堵门要账。我说,好歹也等人入殓了,划给我们那几亩地顶出去还你们账不成?二叔说:‘你根本就不是曹家的人,不过是�儿的使唤丫头罢了。曹沾的事跟你不相干!’立地撵我出门!我当时真急了,也发了泼,顾不得脸面廉耻,说:‘我怀着曹爷的骨血呢!要生下哥儿来,咱们怎么说?’我还说:‘我不是没根没梢没缘由来曹家的,是傅相爷做的主!’他们说他们说:‘你那么硬的靠山,你寻傅六爷!有他一句话,还算我们曹家人!曹沾病得七死八活,还会跟你有儿子?就有也是也是野种!’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屋里强盗似的,但凡能用的都搬走�了”�
芳卿说得伤了情,又复泪眼汪汪,握着口哽咽许久,接着说道:“那时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怕伤了胎气,不敢拼死一闹,我心一横跺脚就走,想进城去寻六爷给我做主大雪天儿,又刮老大的风,我又肚饿没走出十里地就乏得一步也迈不动了。恰是张家三嫂子娘家去章门章来,路过碰见了,拉了我就上车,拖了我章来。
“车上她跟我讲:‘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一章事?就为雪芹那本子书!内廷传话说,奉了什么王爷的命,要红楼梦原稿进呈——曹家吓得要迁居,你有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