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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不悔’……”他再一幅幅丢进画堆里。
“我的画!真的是我的画!”若鸿忍不住要上前去。
“站住!”子默大喝,声如洪钟。“你的画,但我花钱买下来了,现在是我的画了!”他跨前一步,用手指着若鸿的鼻子,痛斥着说:“你这个人,交朋友为了你的画,谈恋爱为了你的画。为了画画,你可以把友谊、爱情、责任、道义一齐抛下!我自有生以来,没有见过比你更自私、更无情的男人!我终于彻彻底底把你看透了!人生,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教你心痛的了!除非是……”他停住了,从随从手中,接过一瓶煤油,就把那瓶煤油迅速的倾倒在画堆上。嘴里大声说:“烧掉你的画!”“子默……子默……不要……”
话未说完,子默已划燃一根火柴丢进画里。轰的一声,火焰立刻窜了起来,迅速的熊熊烧起。画框全是木制,噼里啪啦,烧得非常快,火焰窜升得好高好高,把庭院照射出一片红光。夜色中,令人怵目惊心。
整个庭院里的人全惊吓万分。一时间,叫的叫,跑的跑,躲避火焰的躲避火焰,要救火的要救火,大家乱成一团。
若鸿没命的冲上前去,不顾那熊熊大火,他抓起一张画,但被烫伤了,只好又丢下,又去抓另一张,又被烫到了,再丢下,他再去抓一张,又去抓一张……火光映着他凄厉的脸,照红了他的眼睛,他的头发披散了,眼神昏乱,脚步踉跄,像一个中了几万支箭犹不肯倒地的疯子。
“若鸿!”钟舒奇喊:“别让火烧到了房子……”
“永贵!大顺!”杜世全喊:“拿水来救火!快!”
“大家来救画呀!”叶鸣大喊。
陆秀山、叶鸣、沈致文全冲上前去,想要救画,但火势非常猛烈,大家根本无法接近。
混乱中,老朱、大顺已带着众家丁,提着水奔过来,一桶桶水对画浇了上去。水与火一接触,一股股白烟冒了出来,嗤嗤作响。蒸腾的热气,逼得众人更往后退。芊芊死命摇着若鸿的手,终于甩掉了他手中一张燃烧着的画,水立刻淋上去,画与画框,全化为焦炭。
片刻之后,火势终被扑灭。那二十张画,全部变成焦木和残骸,兀自在那儿冒着烟,时时爆裂出一两声声响。四周的空气,沉寂得可怕,宾客们围了过来,个个惊魂未定,见所未见,都震惊已极的呆看着这一幕。
若鸿凝视着地上的焦木残骸,整个人似乎也变成了焦木残骸,好半天,他不言也不语。然后他晕眩的、踉跄的跌坐在那堆焦炭之前,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喉中干号着:“呦,呦,呦……”像一只被宰割的动物,正耗尽生命中最后一滴血。这惨厉的声音,使芊芊心魂俱碎,她扑跪上前,抱着他的头,凄声狂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若鸿啊……”
钟舒奇笔直对子默走过去,双手握拳。
“子默,你太过分了!”
“过分?”子默冷冷的说,看着在地上干号的若鸿:“梅若鸿!你痛苦了?你也知道什么叫痛苦了?回想一下你所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那么你现在所承受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芊芊抬头,恨极的瞪向子默。然后,她跳起身子,就发狂的扑向子默,疯狂的去捶他,打他,踹他,哭喊着说:“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怎么可以?你太可怕了!你简直比魔鬼还邪恶……你不知道若鸿是那样敬爱你,那样崇拜你,你的一句赞美就可让他升上了天啊!你说他画得好,他就快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是那么重视你的友谊啊……你居然用一把火烧掉了他所有的画!你不只是烧他的画,你是烧掉他的生命啊!你怎能做这么残忍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来呀……”子默推开了芊芊,后退了一步。大声的说:“我确实做了件残忍的事!但是,梅若鸿做了多少件残忍的事,他甚至连感觉都没有!”
说完,他掉头离去,两个随从,也紧跟而去。
杜世全看到这儿,颓丧、失望和惊愕,已使他无法承受。哀叹了一声,他脚步不稳的走回大厅里去。意莲和素卿紧紧跟着他,他倒进了椅子里,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呻吟着说:“原来不是什么富商买他的画……原来只是他的好朋友买了他的画,买他的画,不是为了爱他的画,是为了烧他的画……唉唉!我不懂,这个,我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可以为恋爱文身跳楼,可以为报复买画烧画……我被他们打败了……我输了!我输了!”夜深了。
若鸿一直坐在那堆灰烬前面,用手抱着头,动也不肯动。宾客们都叹息着一一散去。围绕着若鸿的,是一奇三怪、谷玉农和芊芊。他们想劝他进屋去,劝他治疗一下手上的烫伤,但他不肯移动身子,也不肯让人看他的手。永贵请了大夫来,他坐在那儿,就是不肯动,大夫才碰到他的肩,他就嘶吼的号叫起来:“走开!不要碰我!谁都不要碰我!不要!不要!……”
芊芊心碎神伤,五内如焚。她扑了过去,推开大夫,用力摇撼着若鸿,泪如雨下,一边哭着,一边大喊出声:“你活着,为了画画!你的生命,为了画画!即使我这么强烈的感情,都不曾动摇过仍然画画的意志!但是,画画不能缺的,是你的狂热,你的眼睛,你的手……现在,你不让大夫治疗你的手,你预备废掉这只手吗?你预备一生不再画画吗?以前爹要废掉你的手,我不惜从楼上跳下来阻止,你忘了吗?”她哭着,用力去拉他的手腕:“起来!起来!我不许你这样子!我不许你停止画画,我不许你废掉这双手……我不许你放弃,从此,你的画画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事!”她用尽全力,竟将他的手拉了下来:“为了我,你一定要继续画下去!为了我,你一定不能被子默打倒!为了我,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为了我,你一定要珍惜自己!”
这一番摧肝裂胆的呼唤,终于撼动了若鸿。他的手终于松开了,伸出手掌去,让大夫治疗。他的两只手都惨不忍睹,又红又肿,起着水泡。大夫急忙给他上药、包扎。片刻以后,他的两只手都缠上纱布,裹得厚厚的。大夫又开了口服的药,叮嘱了一大堆该注意的事项。然后,大夫走了。意莲吩咐着说:“我把客房整理出来,让若鸿养伤,这个样子,是不能回去了。”但是,若鸿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的。钟舒奇、叶鸣等人急忙扶住。若鸿挣开了众人,萧索的站着,眼光直直的看着前方。“我要回水云间去!”他简短的说。
“何苦呢?到了水云间,煎药也不方便,换药也不方便……弄点吃的也不方便……”叶鸣劝着说。
“我要回水云间去!”他重复的说。
“好吧!”沈致文说:“我们送你回水云间去!”
大家都去扶他,若鸿手一拦,大声说:“谁都不要跟着我,我自己回去!”
说着,他就歪歪倒倒的,脚步蹒跚的往大门口走。
“你也不要我跟着你吗?”芊芊有力的问。“太晚了!我跟着你已经跟出习惯了!当全世界的人都遗弃你的时候,我跟着你,当你要遗弃全世界的时候,我也跟着你!”
于是,芊芊大步上前,扶着若鸿,坚定的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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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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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16躺在水云间里,若鸿病倒了。
从小,若鸿就很少生病,十六岁离开家,自己一个人,流浪过大江南北,也曾远去敦煌,徒步走过沙漠……但是,他健康快乐,几乎连伤风感冒都很少有。但是,这次,他病了。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他有好几天都人事不知。只感到那团熊熊的烈火,在烧炙着的他每一根神经,要把他整个人烧为灰烬。在这种烧炙中,他痛,痛到内心深处,痛到骨髓里,痛到每根指尖,痛到每根纤维,痛到最后,他就放声喊叫了,但是,他的喊声,却是那样柔弱嘶哑,几乎完全没有声音。
在这段昏昏沉沉的日子里,他并不是全然没有知觉,他知道芊芊一直守候在床边,喂茶喂药,衣不解带。他知道一奇三怪和谷玉农,都轮番前来守候探望。他知道子璇来过了,拿来好多珍贵的药材和芊芊谈了好多话。他也知道中医西医,都曾在他床边诊视……然后,第五天早晨,他醒过来了。
芊芊坐在床边一张椅子里,上身仆在床沿上,已经倦极入睡。他注视着那张因消瘦而变得小的脸庞,和那细小的胳臂,胳臂上面,因跳楼而留下的疤痕仍然那么鲜明。他伸手想去抚摸那疤痕,才一抬手,就发现自己双手都裹得厚厚的。这双手,使他浑身迅速的通过一阵颤栗,心中猛然一抽,抽得好痛好痛。这双手,把所有的回忆都带来了!宴会、子默当众